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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還有一回,年羹堯有個廚子姓胡,在年府已四五年了,有這麼一天,年羹堯請王先生吃飯,有一道菜叫龜裙,年羹堯問王先生味道如何,王先生剛吃一口茶,菜太燙,燙得王先生一皺眉,年羹堯誤會了,認為王先生嫌胡廚子的手藝不行,馬上便衝門外的侍衛一點頭,這一點頭不要緊,過沒一會兒,侍衛進來了,捧著個朱漆圓盤,盤上蓋塊紅布,進來往上一滾,掀去紅布,盤裏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王先生嚇傻了,年羹堯卻說:「胡廚子做菜失手,我把他砍了。」這是年羹堯的狠。

  年羹堯好女色,夠狠,因之他後來並沒有敗在女色上,他之所以敗,敗在他功高震主,過於跋扈,所謂功高震主,當然也顯出雍正善猜忌、夠陰險!

  雲卿就犯了這麼一個錯,從此就失去了年羹堯的寵,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四阿哥這裏把事兒應付了過去。

  燕翎冷眼旁觀,胸中雪亮,他也有意把話岔開,就笑著說:「您四爺原諒。」

  四阿哥道:「又是什麼事兒?」

  燕翎道:「您那輛馬車,我代您送了人了。」

  四阿哥為之一怔,雲卿可還著了機會,柳眉一剔,尖聲說了話:「喲,兄弟,你可真會慷他人之慨呀,這件事兒做得未免太過了吧!」

  燕翎微一搖頭道:「我不這麼想,以四爺的身分,當不會吝嗇區區一輛馬車,這麼一來,令妹跟那位季先生,時刻懷記著四爺的好處,四爺又何樂而不為。」

  四阿哥苦笑一聲點了頭:「也是,值得了,能得玉樓你這麼個幫手,勝過千軍萬馬,我又何在乎一輛馬車。」

  燕翎一欠身道:「我謝了,四爺。」

  雲卿可不這麼算了,她香唇啟動,還想再說。

  年羹堯一旁開了口,語氣有點兒冷:「行了,等玉樓什麼時候慷你之慨時,你再心痛也不遲。」

  雲卿這回聽出不對來了,看看年羹堯,她更發現年羹堯的臉色也不對,跟年羹堯在一塊兒這麼久,雲卿多少瞭解點兒年羹堯的心性為人,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今天能進這「雍郡王府」,跟皇四子雍郡主當面嘻嘻哈哈,靠的是誰,要是一旦失去這些,那是寡婦死孩子,這輩子再也沒指望了,一顆心往下一沉,硬沒敢再吭氣兒。

  殊不知,已經遲了。

  「雍郡王府」的下人辦事兒快,就這個一會兒工夫,茶跟點心送進來了!

  誰既不是真要喝茶,誰也不是真要吃點心。可是這會兒既然這兩樣兒都端來了,也只有意思,意思。

  茶不必說,「雍郡王府」的點心可真不賴,簡直就是「御膳房」的名點。燕翎本來只打算意思意思的,那知道嚐了一塊還想嚐一塊,到頭來一連「嚐」了三塊!

  點心吃了,茶也喝了,這一吃喝,暫時把剛才的事兒岔開了,「雍郡王」來了點兒輕鬆的,他扭著一塊白得賽雪的甜粒說,看見這塊甜粒,想起了當初識了「八大胡同」一位名花,說那位名花人就像這塊甜粒似的,白、軟、甜,而且入嘴就化。

  雍郡王的這一說,燕翎沒怎麼樣,可把年羹堯逗笑了,也把他肚子裏的故事給引了出來。

  雍郡王以身為皇子,偶涉風月,但多少得約束點兒自己,年羹堯就不同了,他是個「外官」,在外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肚子裏的故事不但比雍郡王多,而且比雍郡王精采。雍郡王雖沒有拋磚引玉之心,可是年羹堯的故事聽樂了他。

  樂著,樂著,雍郡王忽然轉望燕翎:「玉樓,你這江南白玉樓,是此道中的老手,我也久聞江南的美人大方無比,能不能把你的故事也說給我們聽聽!」

  燕翎暗暗眉峰一皺,天爺,他那懂這個,他樣樣都行,唯獨此行,他嫩之又嫩。

  這倒是個巧合,要是有人懷疑這位白玉樓的身分,樣樣都不必試,只此一樣,燕翎他馬上就露馬腳。

  臉上不能帶出來,燕翎他夠鎮定,笑笑道:「四爺,夜深了。」

  四阿哥一擺手道:「不要緊,我樂此不疲,熬上幾夜都面不改色。」

  燕翎拿眼角掃了雲卿一下。

  四阿哥「哈」地一聲道:「她怕這個,你真是瞧扁人了,說吧,別讓人家笑你這鬚眉丈夫還不如個紅粉釵裾。」

  只聽雲卿道:「兄弟,先聽你的,嫂子我的『胸膛』不比你差,聽定了你的,待會兒我也來上幾段兒給你們聽聽。」

  燕翎暗中眉峰皺深了三分,看樣子是躲不過了,好在燕翎他聰明,腦子裏閃電似的轉了幾轉,輕輕咳了一聲,開了口:「南國紅粉跟北地胭脂之所以不同,跟兩個地方的水土景物有關係,北地,快騎驟馳千里,黃沙如海煙雲,南方,春水碧於天,留舫聽兩眼,完全兩碼事,風蕭水寒,燕翎多高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所謂塞北秋風怒馬,杏花春雨江南……」

  四阿哥抬手攔住了燕翎:「慢著,慢著,誰要聽這個。」

  雲卿含嬌帶眉瞟了燕翎一眼,把剛才的揪心事忘得一乾二淨:「四爺,您得耐著性子,水有源,樹有根,得打頭兒來,玉樓兄弟這是先告訴咱們南北的紅粉佳人為什麼不同。」

  四阿哥可是真急,忙道:「好,好,好,快說,快說。」

  燕翎很快地想了想,又道:「吳言花草,六朝金粉,給後後世江南的影響很大,南京的秦淮,撈到的十里珠簾又所謂,廿四橋明月裏,玉人何處叫吹簫,這些原都是六朝的風流遺韻……」

  四阿哥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哎呀,我的爺……」

  燕翎目光一凝,道:「四爺,您願不願聽我一句實話。」

  四阿哥道:「我聽的原是實話。」

  燕翎微一點頭道:「那好。」

  順手端起一杯茶,道:「這杯茶,我告訴您是熱的,您知道到底多熱麼?」

  四阿哥道:「那我怎麼知道。」

  燕翎道:「我再告訴您這杯茶是涼的,您又知道它到底有多涼麼?」

  四阿哥不愧聰明,他明白了,道:「不用說了,我懂了,你是說……」

  燕翎道:「想知道這杯茶究竟有多熱多涼,最好的辦法是自己嚐上一口。」

  年羹堯道:「兄弟,你真會吊人胃口。」

  燕翎臉色一整,道:「不,年爺,這時候正是重要時候,要是在這時候讓四爺分心旁騖,那是我的罪過,你說是不是?」

  燕翎真行,沒詞兒他居然還抬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年羹堯一怔,硬沒能說上話來。

  四阿哥他可也真能從善如流,紅著臉站起窘笑,衝燕翎拱了手:「玉樓,我知道,多謝教我。」

  這位雍郡王暫時把心頭這點邪念是壓下去了,只是那是暫時的,到後來這位雍正皇帝仗著喇嘛獻的「阿肌酥」丸,在「雍和宮」裏大發神威,簡直就是受了燕翎今兒個這番話的影響。

  年羹堯無詞以對,雍郡王從善如流。

  雲卿可有點兒掃興,吁了一口氣道:「行了,我的故事也只好收著了,免得罪過落在我身上。」

  燕翎抓住了這機會,站了起來:「四爺,我該告辭了。」

  四阿哥、年羹堯都為之一怔。

  四阿哥道:「告辭,你上那兒去?」

  燕翎道:「當然是回去啊。」

  四阿哥道:「你還回那兒去,玉樓,你可是親口答應過我……」

  燕翎道:「四爺,您誤會了,我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大丈夫輕死重諾,答應過您的,豈有反悔之理。」

  四阿哥道:「那你要回老八那兒去……」

  燕翎道:「四爺,我所以要回八阿哥那兒去,可完全是為了您。」

  四阿哥道:「為了我,為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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