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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但就這麼一閃,彭烈已悶哼了一聲,抱腕飛退,橫肉滿佈的醜臉上,一片鐵青,咧嘴缺了半截。

  右腕上,一道指痕,腫起老高。

  敢情是被輕輕地敲了一下。

  僅這麼輕輕地一下,卻痛得差點要了彭烈的命,一條右臂再也抬不起來,尚幸是輕輕地,要是重一點……

  就憑這一手,再來十個「索命五鬼」也不夠。

  姜東流亡了魂,破了膽,到了黃河死了心,一矮身,把皇甫少青放在了地上,道:「尊駕,人放下了,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才算高人,他這可真是大丈夫能伸能屈。

  黑衣人冷冷一笑,說道:「早這麼聽話,你這個同伴也不會吃苦頭了……沒別的,騰出了兩隻手,一人給我自己打二十個嘴巴,左右各十。」

  原來如此,姜彭二鬼哭笑不得。

  臉上的肉,是自己的,手上的肉也是自己的,挨別人打心裏的滋味兒不好受,如今硬叫自己的肉,打自己的肉,這滋味兒,可更不好受!何況滋味不好受事小,丟人事大,日後江湖,還能混麼?

  姜東流哭喪著臉道:「尊駕……」

  「少廢話!」黑衣人陡揚冷叱,道:「要想活著下樓,我勸你們趁早乖乖地動手。」

  誰不想活著下樓?姜、彭二鬼可不是士可殺而不可辱的人物,姜東流一臉苦相,還想再說。

  黑衣人已冷然又道:「要是我動手,可沒那麼便宜。」

  姜東流機伶一顫,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空有抗拒之心,苦無抗拒之力,而且他明白,那後果更慘。

  沒奈何,只得咬了牙,橫了心,保命要緊,有誰會跟自己過不去,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的?一聲:「老大,認了吧。」

  當真地左右開弓,在自己兩邊臉上各掌了十下。

  他這裏動了手,彭烈那裏也忍著痛舉起了手。

  一陣劈裏叭啦過後,不胖的也變胖了,何況二鬼本來就不瘦。瞧,氣色更好,臉色益見紅潤了。

  一個人二十,加起來共是四十下,不多不少。

  放下了手,彭烈緊閉著嘴,雙目盡射莫可奈何的切齒恨,沒說話;姜東流卻提著心,怯怯說道:「尊駕,還要怎麼辦,說吧。」

  他以為對方必然還有下文。

  豈料,黑衣人冷然揮揮手:「你兩個奉命擒人,那是你們『長江二十八舵』的家務事,我不管;但兩個人對付一個人,而且用的是卑鄙詭計,卻令我看不順眼,所以要你們各自掌嘴,以示薄懲,如今,帶著人,滾!」

  這可大出意料,喜出望外,雖然自打自地各挨了二十下,但保全了兩條命,仍可圓滿達成任務,撥撥算盤,還算值得。

  彭、姜二鬼如逢大赦,抱起皇甫少青,就要溜。

  「慢著!」黑衣人突然一聲淡淡冷喝。

  想跑,無奈兩條腿不爭氣。

  彭、姜二鬼一哆嗦,停了步,臉上又變了色。

  姜東流顫聲說道:「朋友……」

  黑衣人沒理他,抬手一指彭烈,道:「你,給我自斷右掌。」

  話,說來輕鬆平淡,可聽得彭烈心膽欲裂,無如發不了橫,逞不了兇,機伶一顫,悲笑地說道:「朋友,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

  黑衣人冷然截口說道:「我不懂什麼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我生平做事,向不留情,犯我者必死,你是我所留第一個活口,應該知足了,適才我指下饒人,那是因為要留你雙掌以便掌嘴,現在……」

  彭烈突揚悲怒厲笑,探懷取出一物,手腕剛翻。

  黑衣人目中飛閃寒芒,陡他冷哼:「匹夫,你是找死!」

  右掌橫著,閃電一揮。

  血光崩現,一物斜飛。

  彭烈慘嗥一聲,抱著右腕,滿地亂滾;一隻右掌,硬生生被齊腕切斷,飛出老遠,墜落在樓角。

  黑衣人毫無憐憫不忍之色,冷冷道:「斷你一掌,話是我說的,我話既出口,就絕無更改,否則,你二次犯我,且動歹毒暗器,已萬死有餘。『岳陽樓』名勝古跡,辱玷血腥,我已不安,哪還再容得你在此大呼小叫,站起來,滾!」

  彭烈不愧兇狠,倏住呼叫,翻身躍起,神色猙獰可怖,滿身鮮血,形如厲鬼,雙目狠注,咬牙切齒說道:「朋友,多謝今日之賜,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彭烈但有三寸氣在,誓必索此一掌之債。」

  黑衣人雙眉陡挑,目中寒芒連閃,突然仰天長笑:「豪語驚人,好志氣,茫茫江湖,我隨時候駕……」

  笑聲倏住,臉色一寒,接道:「那是以後的事,如今,給我滾!」

  哪敢再留?彭烈一跺腳,當先衝向樓下。

  姜東流挾著皇甫少青,緊隨在後,倉皇遁走。

  望著彭、姜二鬼狼狽背影,黑衣人唇邊浮現了一絲令人寒凜的冷酷笑意,黑衣輕飄,一閃不見。

  剎那間,「岳陽樓」上又回復寂靜、空蕩,只有地上一片鮮血,伴著靜靜躺在樓角的那隻斷手……

  風月無邊,水天一色的「岳陽樓」上,飄起了一股血腥,隨著輕柔微風漸漸消散……

  ***

  「醉仙樓」上,輕歌不輟,絲竹陣陣!衣香鬢影,翠袖紅衫,滿樓生春,到處熱烘烘的;這份熱,使得滿樓酒客意興盎然,酒上面頰,個個臉上紅撲撲的;這份熱,也使得幾個武林人物捲起袖子,解開了扣子,露出胸前既黑又濃的胸毛。

  滿樓酒客個個喝得紅光滿面,唯有一個人臉上仍是那麼慘白,白得不見血色,陰沉得沒有笑容。

  這個人,坐在靠角的一副座頭上,一個人低頭自斟自飲,神情顯得寂寞且孤獨。

  他,便是出現在「岳陽樓」頭的那位黑衣怪客。

  滿樓酒客,酒酣耳熱歸酒酣耳熱,興高采烈歸興高采烈,可是人家大夥兒都是耳聽好音,目觀艷色,口嚐美味,規規矩矩地在喝酒。

  唯有那幾個武林人物三杯黃湯下肚,捲袖子,拍胸膛,叫囂喧嚷,肆無忌憚地露了原形。

  那放蕩形骸、豪邁不羈的作風,使酒客為之側目。

  那指手劃腳,拍桌子,動拳頭,口沫橫飛,聲震屋宇的縱聲狂笑,又使滿樓酒客為之皺眉。

  但,側目也好,皺眉也好,可沒一個人敢說話。

  他吃他的,你吃你的,上酒樓,本是喝酒尋樂的,誰也犯不著招惹這股動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朋友。

  要有,那是他樂夠了。

  要不,就是壽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其實,別說動刀子,就是比比拳頭也不及人家大,手指頭一個不及人家半個粗,打什麼?被碰一下就能要了半條命。

  再看看身旁塊頭兒,人家清一色的彪形大漢,粗獷、剽悍、滿臉橫肉,模樣兒就嚇人。

  膽子小的,被瞪上一眼也會跌退三步,還敢說話麼?

  這清一色的彪形大漢,共是四個,坐在黑衣人左側相隔三桌的一副座頭上,據席大嚼,掌抓手拿,吃相之「豪邁」,直能令人看了害怕。

  本來,四個人勉強還能算是喝酒談笑,自桌上倒了幾把錫壺,情形可就越來越糟了。

  哪裏還像喝酒的樣子,分明是橫鼻子豎眼,臉紅脖子粗的吵架嘛。

  瞧!

  聽!

  居東的那名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杯、盤、碗、筷被震得一跳老高,一根「擀麵杖」粗細的指頭,差點沒搗扁了居西那名大漢的鼻子。

  「龔老六,你他姐的少在老子面前吹,吹炸了老子都不信,你那份膽大不到哪兒去,你有多大多小還能瞞得了我?你她娘的連『古家堡』的邊兒也沒敢沾。」

  居西那名大漢紅了臉,瞪了眼,嗓門兒不讓那居東大漢專美於前,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鄔老八,我不敢,你瞧見了?找不敢打先鋒,可還敢站得遠遠地搖旗吶喊助助威,你呢?你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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