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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最后,这一天总算结束了。这肯定是使路易感到困倦的一天,因为客观情况要求他无时不在活动,无时不在保持警惕、严加防范和提高注意。对于公爵来说,这同样是使他感到很大约束的一天,因为他不得不压抑他一贯喜欢发泄的强烈感情。

  公爵和国王按礼节互道晚安之后,一回到自己的卧室便让他那压抑了很久的愤怒暴发出来。正如他的弄臣勒格洛里尔所说的那样,许多咒语和不雅的称呼都“落到了无辜者的头上”。压在心头的那一大堆咒语——即使国王不在场也碍于体面无法奉送,但又多得难以忍受——只好端出来让仆人消受。弄臣的打趣稍稍平息了公爵的愤怒心情。他大声笑了起来,并扔给弄臣一枚金币作为赏钱,然后静静地脱掉衣服,喝了一大杯加香料的葡萄酒,一触枕头便立刻酣然入侵。

  路易王的睡眠情况要比查尔斯的更值得玩味,因为激烈而莽撞的感情不是人的智能表现,而更接近于人的动物本能,远不如一个有能量的活跃心灵的深思熟虑那样有趣。

  路易在勃艮第公爵的宫廷总管和礼宾官的护送下来到自己选定的佩隆城堡内的住地,在大门口受到一大队射手和武士的迎接。

  当他从马上下来,走过那架在既深且宽的护城河上的吊桥时,他望望哨兵,然后对陪同他的勃艮第贵族贡明说:“他们都戴着圣安德鲁十字——但不是我的苏格兰射手带的那种。”

  “陛下,您将发现他们同样勇于为保卫您而牺牲,”那勃艮第人说道,他那聪敏的耳朵听出国王的声调中有一种他无疑想尽量掩饰的感情,“他们佩戴圣安德鲁十字作为我主人勃艮第公爵的徽记——金羊毛领章的附属装饰。”

  “难道我还不知道?”路易说道,一边露出他自己为了向东道主表示敬意亲自佩戴的领章,“这是我的好堂弟和我之间联系兄弟情谊的一个纽带。论骑士派别和精神关系我们是兄弟。就家庭出生我们是堂兄弟,而就各种友好感情和睦邻关系的纽带来讲,我们也都是朋友。高贵的绅士们,送到这个院子为止吧!我不许你们再往前送了——你们对我已经够客气了。”

  “公爵嘱咐我们,”丹伯古说,“要把陛下一直送到住地。我们相信陛下会准许我们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在这样一件小事情上,”国王说道,“我想你们这些臣仆总会把国王的命令摆在公爵的命令之上吧。我有点不舒服——有点疲倦。巨大的喜悦也像巨大的痛苦一样需要付出代价。我想你们最好明天再来陪我——你也一样,菲利普·贡明先生——听说你是当代的史臣。我们想青史留名就得在你面前说说好话。人们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文章写得很尖刻。再见吧,绅士们、贵族们,我向你们大家问晚安。”

  勃艮第贵族们便就此告辞。大家对路易王的优雅态度和给每个人表示应有的礼貌的巧妙方式都很满意。这时只有国王和一两个随从留下来,站在佩隆城堡内院的拱门下面,仰望着那占据了一个角落的巨塔——实际上是城堡的主楼。这正是昆丁·达威特从沙勒罗瓦到佩隆的那个月色特别明亮的夜晚(也许读者还记得)在远处清楚看到的黑影憧憧的高大建筑物。这个庞大的主楼外形很像伦敦城堡内的“白塔”,但建筑式样更为古老,据说其修建的年代可以远溯到查里曼时代。这主楼墙壁极厚,窗子很小,上面安有铁栅。塔楼那庞大而笨拙的塔身投下的阴森可怕的黑影笼罩着整个庭院。

  “我才不住那儿。”国王似感不吉,颤栗着说道。

  “当然不能住那儿,”那个陪伴国王、没带帽子的白发』总管对答说,“上帝不容!陛下的卧室竟坐落在这些低矮的陋室里。约翰王在普瓦克蒂埃战役①以前还在那儿睡过两晚哩。”

  〔①1356年9月19日,在法国普瓦克蒂埃附近英国爱德华三世率领英军八千,击败法国约翰王率领的法军六万,约翰王被俘。〕

  “哼!这也不是什么吉兆,”国王喃喃说道,“不过,老伙计,那个高塔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求老天爷不要让我住在那儿?”

  “嘿,我的好国王,”总管说道,“我倒不知道那高塔有什么问题——只是哨兵说晚上看见里面有光,还听见有奇怪的响声。这样说也有它的道理,因为古时候这个塔本是个国家监狱,而且里面发生过的事也有许多传说。”

  路易不再问下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有义务保守监狱的秘密。他的住房年代虽没有高塔那么久远,但仍然显得古老而阴暗。门口站着一小队苏格兰卫士。公爵虽然拒绝答应路易王先前那个要求,但还是把这一小队卫士召进来,以便他们能在主人身旁进行警卫。他们的头儿就是忠诚的克劳福德大公。

  “克劳福德——我忠实的克劳福德,”国王说道,“今天一整天你都到哪儿去了?难道勃艮第的贵族们这么不好客,甚至把你这个出人宫廷的最勇敢、最高贵的绅士也给忽略了么?在宴会上我没见到你。”

  “是我自己谢绝参加的,我的国王,”克劳福德说道,“我已经不像过去了。以前我敢和勃艮第最有海量的人对饮,而且是喝勃艮第葡萄做的酒。但如今只消四品脱就可以使我醉醺醺的了。同时,在这方面给我的部下树个榜样也关系到为陛下尽忠的问题。”

  “你总是很谨慎,”国王说道,“不过,你现在要指挥的人不多,你总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吧?再说,宴会的时候也不像危险的时刻那样要求严格克制自己。”

  “既然我能指挥的人已经很少,我就更有必要叫这些家伙安分守已,”克劳福德说道,“况且,究竟这事将以喜庆结束还是以战斗结束,上帝和陛下肯定要比克劳福德老伙计知道得更清楚。”

  “想必你没觉察出什么危险吧?”国王赶紧低声问道。

  “没有,”克劳福德回答说,“但愿我能有所觉察,因为,正如泰门老伯爵经常说的,觉察到的危险往往是可以防备的危险。请问陛下,今晚的口令是什么?”

  “为了对我们的东道主和你所喜爱的一种名酒表示敬意,就拿‘勃艮第’作今晚的口令吧!”

  “我既不想和名叫勃艮第的公爵,也不想和名叫勃艮第的葡萄酒过不去,”克劳福德说道,“只要这两者都有益无害。陛下,再见!”

  “再见,我忠实的苏格兰卫队长。”国王说道,接着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巴拉弗雷在卧室门口站岗。“跟我来。”国王从他身旁经过时对他说道。这位卫士便像工匠开动的机器似的迈着大步跟在后面走进卧室,然后默默地站着不动,听候国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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