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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国王陛下,您可别这么说,”查尔斯公爵讲道,“我不会妨碍奥尔良公爵所选定的这条爱情的道路。我要和奥尔良决斗总得有个漂亮而正直的理由。”

  对让娜公主生理缺陷的这一粗鲁无礼的暗示,路易王丝毫不见怪。相反,他颇为高兴地看到,公爵乐意开开他本人也很擅长的那种粗俗的玩笑。这样就可以(按照现代人的话来说)免掉许多感情上的虚伪。因此他很快改变他们谈话的气氛,从而使得查尔斯虽不能对他的这位君主扮演一个忘却宿怨的好朋友角色——因为他经常吃到国王的苦头,而且目前也十分怀疑他的诚意——但不难扮演一个开心地接待滑稽来客的东道主角色。这样一来,彼此缺乏善意的这一情况就通过两个酒肉朋友之间那种嬉笑取乐的气氛得到了弥补。这种气氛对于公爵固然相宜,而对于路易王也很合适,因为前者性格坦率,甚至粗犷,而后者虽然善于逢场作戏,应付各种社交场合,但对于思想粗俗、言词幽默和讥诮的场合则最能得心应手。

  两位君王在佩隆市政厅的宴会上幸好都能维持这种性质的谈话。这样,双方都无须针锋相对。路易王自然也看出,这种谈话最能使勃艮第公爵保持一种对他个人安全颇有必要的心平气和状态。

  但他不安地注意到,公爵周围有几个地位很高、很受信任和握有实权的法国贵族都是由于他自己的苛刻和不义而被迫流亡的。正是为了免遭他们的忿懑和报复,他才(正如上面提到的)要求住在佩隆的城堡里,而不愿住在城里①。查尔斯公爵带着苦笑——一种说不出是凶是吉的苦笑,立刻同意了他的要求。

  〔①路易工看到萨瓦家族的三个亲王(三兄弟)与被自己长期监禁过的德洛以及庞塞·德里维埃和德于尔非出现在面前——顺便说说,要不是因为风格浮华者的命运对作者是个警告,那么,作为一个特殊风格的历史小说家,我本可以把这几个人物恰当地引进这本小说——同时,他们都佩戴着勃艮第的徽章,即圣安德鲁十字。路易一时疑惧万分,以致极不明智地要求住进佩隆的古老城堡,从而使自己完全成了俘虏。——原注〕

  路易王用他认为最能避免怀疑的方式尽可能巧妙地询问道,他在佩隆逗留期间可否让他的苏格兰卫士守卫城堡,而不是像公爵提出的守卫城门。话刚说完,查尔斯便按他说话时的习惯,捻捻胡须,摸摸刀(还把刀抽出一截,再往鞘里一推),①从而使他回答这问题时的严厉声调和唐突态度更显得令人惊惶不安。他说道:“圣马丁在上!陛下,这可不行。您现在是置身于您的藩属——人们都称我是您的藩属——的营垒和城镇里。我的城堡和城镇都是您的,我的人马也是您的。所以,究竟是由我的武士还是由您的苏格兰卫士来守卫城门或城堡,我看都是一样。不行,圣乔治在上!佩隆这个堡垒就像个处女,不能由于我的任何疏忽而使她失去贞洁的名声。我的国王陛下,要是我们想让处女继续享有好的名声,我们就得小心地守护她。”

  〔①就戏剧史来说,这个充分显示暴躁性格的动作也构成了莎士比亚的《里查德第三卜剧中一个突出的具有舞台效果的动作。——原注〕

  “那当然。好堂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国王说道,“因为事实上我比你更关心这个小城镇的名声——好堂弟,正如你所知道的,佩隆是索姆河的一个沿江城镇,本是典押给你已故的父亲的。因此,只要偿还债务就可以把它赎回。说实话,我作为一个诚实的欠债者到这儿来,正是想还清各种积债。我已经带来几匹骡子驮载的金银作为索回这个城镇的赎金——好堂弟,足够你开销三年的王室费用哩。”

  “我分文不收,”公爵捻捻胡子说道,“我的陛下,赎期早就过了。再说,行使这个权利也没有多大的道理,因为,你们割让这几个城镇是我父亲(你们全家应感谢这个幸运)同意忘却杀害我祖父的宿怨,不与英国结盟,而与你父亲结盟,从法国获得的惟一报酬。圣乔治在上!要是他没这样做,别说陛下得不到索姆河上的这几个城镇,就连卢瓦尔河那边的也休想保住。不——即使你拿等重的黄金来交换石头,我也绝不交出一块石头。感谢上帝,感谢我祖先的智慧和勇敢,尽管勃艮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公国,但其收入也够满足我的国务需要。即使是一个国王来做客,我也不必出卖祖宗的遗产来维持我这东道主的体面。”

  “得了,好堂弟,”国王丝毫不为公爵的疾言厉色所动,和先前一样心平气和地对答道,“我看你对法国太友好,对属于她的任何东西都爱不释手了。不过,在我们正式谈判它们的归属时得有个仲裁人,你看‘圣保罗’如何?”

  “不管是圣保罗、圣彼得,还是日历上的任何一个圣徒,都不可能劝说我让出佩隆。”勃艮第公爵说道。

  “唉,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路易王微笑着说道,“我指的是卢森堡的路易,我忠实的总督——圣保罗伯爵。嘿,昂布伦的圣马利亚呀!我们谈判时差的就是他的头脑!法国最好的头脑,也是最有助于恢复我们之间和睦的头脑。”

  “勃艮第的圣乔治在上!”公爵说道,“听到陛下如此夸奖对法国和勃艮第都不忠不义的这个人物,真令我吃惊。要知道,这人一直在企图利用我们常有的分歧煽风点火,好让自己能以一个仲裁人的姿态出现。我凭着我佩戴的徽章发誓,他不可能长期凭借他的沼泽地作威作福!”

  “堂弟,别生气嘛!”国王微笑地低声说道,“我说的是我希望得到这位总督的脑袋来解决我们之间的微小分歧,而不是希望得到他的躯体。至于他的躯体么,就不如让他留在圣昆丁教堂更合适。”

  “嗬!嗬!陛下,我算懂得你的意思了。”查尔斯大声笑道,也和听到路易王先前的俏皮话时的反应一样,笑声十分刺耳。接着他又顿着脚补充说:“就这个意义上讲,我倒承认这位总督的脑袋可能对佩隆有好处。”

  路易王通过嬉笑打趣来暗示他心目中的重要问题的这类谈话并不是连续进行的,而是在佩隆宾馆举行的宴会上,以及后来去公爵宅邸拜会他时,巧妙地安排好的。总之,他是根据情况和时机来提出这些棘手的问题,以便做起来显得既平易又自然。

  虽然公爵的暴躁性格和他们之间存在着的互抱敌意的问题使得路易这次轻率的冒险可能造成的结局危机四伏,颇堪虞虑,但从来还没有哪个舵手来到了情况不明的海岸之后,表现得像他那样坚定沉着。他似乎极其灵巧而准确地探察着他对手的思想和性格中的深水和浅滩。当他探察出更多的暗礁和险滩,发现无法安全停泊时,他也不表露出疑虑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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