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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十六章 会见

  占星术家满可以把君王的会见
  比作土星与火星相遇——
  是个充满了凶兆和不吉祥的缘会。

  ——《古老的戏剧》

  人们很难判断,究竟这是君王地位的一种权利,还是一种惩罚:在他们的交往中,要求他们考虑自己的地位和尊严,按照严格的礼节来克制自己的感情和表现。这种礼节不容许激烈和公开地表露感情。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外表的客气不过是礼貌的要求,那简直可以认为它是最大的虚伪。但同样肯定的是,逾越了礼貌的范围来直接发泄愤怒,就会在全世界面前有损他们的尊严。这一点在两位地位显赫的对手——法兰西斯第一和查尔斯皇帝的交锋当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因为当时他们都彼此揭露对方,并要求通过单枪匹马的搏斗来解决他们的分歧。

  勃艮第·查尔斯,这位当代最急躁、最莽撞、最粗心的君王,面对着作为其宗主要求给与他尊敬的路易王,也觉得有一种魔术般的力量使他感到拘束;何况路易通过他的登门拜访又给了他这个国王的藩属一种莫大的荣誉。他穿着公爵的礼服,在大臣们和显要的骑士贵族们的簇拥下,以雄壮的马队开道,前去迎接路易十一。他的随行人员简直满身都是耀眼的金银装饰。这说明在当时英国宫廷由于玫瑰战争被弄得财源枯竭,法国宫廷也由于国王的俭省而励行节约的情况下,勃艮第的宫廷的确是最富有、最阔气的一个。路易的随从则正好相反,人数极少,外表也颇为寒伧。国王本人穿着破旧的披风,戴着他那顶插满了偶像的高顶旧帽,对比更加鲜明。当头戴冠冕、身穿富丽礼服的公爵跃下高头大马,一只脚跪着握住马镫,好让路易王从他那匹走路慢悠悠的小马身上爬下来时,这一对比简直使人感到滑稽。

  两位元首的彼此问候表面上当然显得非常亲切有礼,但骨子里却完全缺乏诚意。不过,公爵的性格使得他在声调、语言和举止方面保持必要的体面就困难得多。而作为虚伪典型的路易工则看来十分得心应手,使得最熟悉他的人也感到他这些表现真假难辨。

  如果不必担心有损于两位崇高元首的形象的话,那么最确切的比喻莫过于把路易王看作一个完全熟悉犬类习性的陌生人,由于某种原因很想和一只对他抱有怀疑、并一当他显示出胆怯或怨恨便会扑上去咬他的猛犬交交朋友。这猛犬暗自发怒,正张牙咧嘴,竖起硬毛,但又不好意思向那显得和蔼可亲、十分信赖他的不速之客扑将过去。因此猛犬只好忍受一下这丝毫不能使他息怒的友好表示,随时等待着一出现他自认为有理可凭的机会,便跳过去咬住这位朋友的喉咙。

  路易工看到公爵态度拘束,手势唐突,声调也不自然,肯定意识到他所表演的这出戏很棘手,也许他已不止一次后悔,不该这么弄巧成拙。但后悔已无济于事,剩下的法宝就是路易王对待任何人都善于玩弄的那一套耍手腕的独特本领。

  路易王对待公爵的态度简直就如同向一位受尊敬的、久经考验的朋友寻求真诚的谅解那样推心置腹;仿佛只是暂时的因素使得他们疏远,但这些因素已成为过去,而一旦消失,也就很快被遗忘。路易王责怪自己没有更早地采取这一决定性的步骤,以便通过他目前表现的这种信赖来说服他善良可亲的堂弟:每当他想起在他冒犯父王、逃离法国的期间,他在勃艮第所受到的礼遇,他就觉得他们之间出现过的争执与不和简直不足挂齿。他还谈到善良的勃艮第公爵(这是当时人们对查尔斯公爵的父亲菲利普的称呼),并回忆起他那慈父般体贴的种种表现。

  “堂弟,”他说道,“在我看来,你父亲对待你和我完全没有两样。我还记得,有一次打猎我偶然迷了路,后来我碰巧看到善良的公爵正在责备你,不该把我一个人留在森林里,仿佛是你忽视了当哥哥的人身安全。”

  勃艮第公爵的面容生来就显得严酷,当他为了表示他同意国王说的是实话而客气地微笑时,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副可怕的鬼脸。

  “这天字第一号的伪君子,”他内心里暗自说道,“但愿不损我的荣誉我能提醒你,你是怎样报答我们家族给你的好处的!”

  “再说,”国王继续讲道,“要是血缘和感激的纽带还不足以把我们系在一起的话,我们还有精神形成的纽带。我是你女儿玛丽的教父。我把她视如己出。当圣徒们(愿他们神圣的名字得福吧!)送给我一个花朵般的小女娃——但不幸在三个月之内就夭折了——正是你父亲抱着她在圣水盆前进行的施洗礼。其富贵荣华的场面真是使巴黎也望洋兴叹。我永远也忘不了菲利普公爵以及你个人的慷慨。在我这可怜的流亡者破碎的心灵上这些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陛下,”公爵勉强应付地说道,“您当时用来感谢这件小事所用的言辞真是大大超过了勃艮第为了报答您对其君主给予的荣幸所提供的喜庆安排。”

  “亲爱的堂弟,我还记得你所指的那句话,”国王微笑地说道,“我想这句话说的是:我这可怜的流浪人,惟有我与我妻子和我孩子的人身可以奉献,来报答这天给予我的恩惠。好吧,我想我现在已经相当忠实地兑现了我说的这句话。”

  “我并不是想对陛下乐意讲到的东西表示怀疑,”公爵说道,“不过——”

  “不过,你是想问,”国王打断他说,“我的言行是否相符。好,你听我说吧:我的婴儿若阿香是安葬在勃艮第土地上。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今早已无保留地置于你的支配之下。至于说我妻子的人身——老弟呀,既然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想你未必坚持要我在那个细节上履行我的诺言了。她是在大约五十年前的一个圣母报喜日出生的。”(接着他划了个十字,喃喃地念了一通“为我祈祷”)“不过,她人也就在兰斯,如果你硬要我一字不差地兑现我的诺言,那她可以马上来这儿听你支配。”

  看到路易王对他赤裸裸地采用一种友好亲热的腔调,勃艮第公爵固然感到很生气,但对这个不拘一格的君主这种离奇古怪的回答也不禁哈哈大笑。这笑声也和他平常那种激动而唐突的说话声音一样地刺耳,而且时间之长、声音之大,也超过了当时,甚至现在,人们认为时间和场合所能容许的限度。最后他才以同样的腔调率直地表示,他谢绝皇后做伴的美意,但愿意接受姿色出众的路易王的长女做伴。

  “老弟呀,我真高兴,”国王带着他经常使用的一种暧昧的微笑说道,“你幸好没有看中我的幼女让娜公主。否则我就得在你和我侄儿奥尔良之间安排一次决斗。要是结果不妙,无论在哪一方我都会失去一个至亲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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