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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那个自然,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就是为了过世的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那场官司呗。那可不是因为我想讨您喜欢,就是说,我是凭天理、国法、良心办事,秉公执正,证实杜布罗夫斯基父子占有吉斯琴涅夫卡田庄是没有任何法律根据的,只不过蒙受您的恩典罢了。那个死了的人(愿他早进天国)赌咒要跟我算总账,他儿子大概会拿父亲的话来兑现的。直到如今,上帝开恩,我躲过了。总共不过抢劫了我一间谷仓,说不定就要来袭击我的庄园了。”

  “到了你的庄园,他就会为所欲为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我看,你那红匣子塞满了……”

  “您说到哪里去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过去倒是满的,如今可完全空了。”

  “别撒谎,安东·帕夫努季奇!我知道你这个人。你舍不得花钱,你家里过的日子连一头猪都不如,你又从不请客,可从自己农民身上却剥掉一层皮,你只想发财,别的都顾不上。”

  “您尽会开玩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安东·帕夫努季奇谄笑着吞吞吐吐地说,“我嘛,实不相瞒,真的破产了。”于是,安东·帕夫努季奇赶忙叉起一块肥油包子把主人的挖苦话送下肚里去。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饶了他,转过脸对新上任的警察局长说话,这位长官是

  第一次来他家做客,坐在桌子那一端教师的身旁。

  “怎么,局长先生!您抓得到杜布罗夫斯基吗?”

  警察局长不好意思了,一鞠躬,笑一笑,话到嘴边又吞进去,终于还是吐出来:

  “尽力而为吧,大人!”

  “嘿!尽力而为?老早就在尽力而为了,可却毫无结果。不错,抓住他干吗?杜布罗夫斯基打家劫舍,警察局长好趁机揩油嘛!出差费、侦缉费、车马费,反正钞票落腰包,所得是实!这么好的大恩人怎么好把他除掉?局长先生,你说这是不是老实话?”

  “老实话,一点也不假,大人!”局长回了答,一脸的狼狈相。

  客人全都哈哈大笑。

  “我就喜欢说老实话的好汉,”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只可惜警察局长塔拉斯·阿列克谢耶维奇去世了。要是他没有烧死,那这一带肯定会平静得多。可听到杜布罗夫斯基的消息吗?最近谁在哪儿见到过他?”

  “我见过,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一位胖太太尖起嗓子回答,“上个礼拜二他在我家里吃了一顿午饭……”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安娜·萨维什娜·格洛波娃身上。她是个头脑相当简单的寡妇,人人都喜爱她善良而快乐的性格。大家怀着好奇心准备听她说故事了。

  “是这么回事,三个礼拜以前我打发管家上邮局汇一笔钱给我的万纽沙。我倒不溺爱儿子,即算有那份心思,也没有那份能力。可是,诸位也晓得:当了近卫军军官,日子总该过得称心体面,所以我就尽可能把收入分一些给他。这次我就汇去两千卢布。虽则我脑子里不止一次闪过杜布罗夫斯基的影子,但我又想:离城很近,只有七俄里,或许没问题吧!到了晚上,管家回来了,我一看,他一脸惨白,衣服撕得稀烂,马车没了——天啦!我问:怎么?你怎么了?他回答‘安娜·萨维什娜太太!强盗抢了,我差点被杀掉,碰到了杜布罗夫斯基本人,他要把我吊死,后来看我可怜,就放了,但却抢得精光,马和车子也抢去了。’我晕了过去。老天爷!我的万纽沙怎么办呀?没有法子想,只得写封信给儿子,告诉他这一切经过。信里头只有祝福,一个子儿也没有寄去”。

  “过了一个礼拜,又过了一个礼拜,一天,突然一辆马车开进院子里。一位将军要见我。欢迎!欢迎!走进来一条汉子,三十五岁左右,黑脸膛,黑头发,大胡子,相貌堂堂,就象是库里涅夫将军。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我亡夫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朋友和同事。他正好路过,知道我住在这儿,不能不来看望朋友的遗孀。我招待他,好东西都搬出来给他吃。我们交谈着,天南海北闲聊,最后扯到杜布罗夫斯基。我把那倒霉的事儿告诉了他。将军皱起眉头。‘这才怪哩!’他说,‘我听说,杜布罗夫斯基并不见人就抢,倒是专找有名的阔人下手,即使那样,也不全都抢光,总要留一些,至于杀人的事,谁也没听说过。您说的事,里头可能有诈。请吩咐把您的管家叫来吧!’派人去找管家,他来了。一见将军的面,他就吓呆了。‘告诉我,老兄!杜布罗夫斯基怎样抢劫了你?又是怎样想吊死你的?’我的管家浑身发抖,一头栽倒,双膝跪下。‘大人?我罪该万死,鬼迷心窍,我撤谎了。’——‘当真?’将军回答,‘那你就对太太讲一讲,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也听听。’管家没清醒过来。‘喂!怎么啦!’将军接着说,‘告诉她:你在什么地方碰见了杜布罗夫斯基?’——‘在两株松树旁边,大人!’——‘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问我:你是什么人?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好!后来呢?’——‘后来嘛,他要信和钱。’——‘说下去!’——‘我给了他信和钱。’——‘他又怎么样?说!’——‘大人!我罪该万死。’——‘嗯!他又怎么样?……,——‘他把信和钱还给了我,对我说:你走吧!赶快送到邮局里去。’——‘嗯!可你呢?’——‘大人!我罪该万死。’——‘我得跟你算账,亲爱的?’将军威风凛凛地说,‘而您,太太!请吩咐快去搜查这只骗子的箱子,请把他交给我手里,让我教训教训他。您知道,杜布罗夫斯基本人就是一名近卫军军官,他不会欺压他的同事的。’这一下,我可猜到这位大人是谁了,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他讨论的了。几个车夫抓住管家,把他捆绑在车座上。钱找到了。将军在我家吃了一顿午饭,马上走了,带走了管家。第二天在林子里找到了我那个管家。他被捆绑在一株橡树上,一身剥得精光。”

  大家默默地听着萨维什娜讲故事,特别是那帮小姐听的很专心。她们中间有许多人对那个强人私心向往,把他当成罗曼蒂克的英雄,尤其是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因为她实在是一位心肠火辣辣的幻想大师,是在拉德克丽芙①的神秘惊险小说的熏陶下长大成人的。

  ①拉德克丽芙(1764——1832),英国女作家。

  “安娜·萨维什丽!可你以为,你见到了杜布罗夫斯基本人吗?”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问她,“那你错了。我不知道在你家做客的是什么人,但反正不是杜布罗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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