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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对他来说,这是懦弱和可鄙的软弱表现,正是文明的结果。“泰坦尼克号”轮船沉没的意外事件和不祥之兆显得有遗传性,但确实令人振奋。

  继而就是大声疾呼更多地注意“交通”安全。“安全”一旦受到了威胁,总会激起人们极大的愤慨。这是够可怜的,软弱无力的情爱相当驯服地附和了豺狼的粗暴,表现出资产阶级国家经济战场的卑鄙无耻。战争,战争!他是同意的。他觉得,普遍渴望战争相对说来是值得尊敬的。

  可是,只要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在谈话中引用“正义”这个词,并把它推荐作为预防内政外交灾难措施的最高原则,纳夫塔就会表现出他对这种精神的怀疑和蔑视。不久前他还认为精神这东西太好了,以致在尘世不可能也不应该成功。正义!是一个值得顶礼膜拜的概念吗?是一个神圣的概念吗?是第一等的概念吗?上帝和大自然是不公正的,他们有宠儿,他们的恩赐是有选择的,给予对一个人有害的嘉奖,赋予另一个人却是轻松及平凡的命运。一个有意志的人又是怎样呢?正义对他来说,一方面是个无能的弱点,其本身就是怀疑,另一方面它又是军号声,召唤去作出不可思议的行动。依照通常的说法,人类不得不始终用这个意义上的“正义”去改正那个意义上的“正义”——这一概念的绝对性和激进主义又在哪里呢?再说,人对这个立场或另一个立场都是正义的,余下的就是自由主义了。今天,以次再也无法把狗从炉子那里引开。

  正义自然只是资产阶级修辞学一个词的空洞外壳。若要成为行为,人们首先必须知道这里指的是哪一种正义:是每个人所要的正义还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正义。

  我们在这里只是偶然从漫无边际的地方抓到了一个怎样会妨碍理智的例子。不过,如果他要谈到科学,那还要糟糕得多。——他不相信科学。他说,他不相信它,因为对一个人来说,相信它或不相信它是完全自由的。如同任何别的信仰那样,它只是一种信仰,但它比其他信仰更坏和更愚蠢。“科学”这个词本身就是现实主义最愚蠢的表现。现实主义不知羞耻,更多地认为或是装作认为人类智力中那些成问题的反应是真实的,并从中产生了无聊的、绝望的教条学,它是对人类的过高期望。能不能说一个存在的感官世界是一切自我矛盾最可笑的概念?不过,作为信条的现代自然科学仅仅靠形而上学的前提而生存,我们对组织、空间、时间和原因的认识形式是不依赖我们的认识而存在的现实关系,现象世界发生于其间。这个一元论的命题是对精神所能要求的最赤裸裸的无耻之尤。空间、时间和原因,用一元论的说法就是发展——这时有了自由思想无神论假宗教的中心教条。人们认为这样就使摩西的《第一经》失去了效力,以启蒙知识批驳了一个令人愚昧的谎话,仿佛地球生成时赫克尔是在场的。经验!世界的太空是否精确?原子,“最小的、不可分割的粒子”,这个可爱的教学玩笑——证实了吗?空间和时间无止境的学说真的是建立在实际经验基础上的吗?事实上,只要有一点儿逻辑学,永无止境的教条与空间和时间的现实就能获得有趣的经验和结果,即虚无的结果,即认识到现实主义是真正的虚无主义。为什么呢?出于十分简单的原因,因为任何一个数与无止境的关系等于零。

  无止境中没有数,永恒中既没有持续也没有变化。由于那里的每个距离在数学上等于零,因而空间方面的无止境不可能有两个并行的点,更不用说有体积,更谈不上有运动了。他,纳夫塔指出这一点,是为了驳斥那种厚颜无耻,唯物主义科学就是这样制造了天文学的谎话,制造了“宇宙”绝对认识的渺小胡扯。可悲的人类被大力吹嘘的虚无数字赶进了自己虚无的感情,用以激发对自身十分重要的热情!因为它还可能有这样的说法,即人的理智和认识停留在尘世方面,并在这个范围内把主观、客观的经历看作是现实的。可是,由于他们玩弄所谓的宇宙学和宇宙进化论,滑进了永恒之谜,玩笑也就中止了。狂妄达到了它令人愤慨的顶峰。从地球上按照数学概念1018公里或者也称光年来计算任何一个星球的“距离”,还自以为用这样的数字大话使人的智力认识了无止境和永恒的本质,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多么卑鄙下流的胡闹啊!——其实,无止境的数、永恒的持续和时间距离完完全全、地地道道什么也不能达到,相反它远离自然科学的概念,更多地意味着扬弃了我们所说的那个大自然!的的确确,一个天真的孩子相信星球是天幕上的空洞,永恒的光亮是从那里照耀进来的。对这个孩子来说,它要比整个空洞的、令人反感的和狂妄地胡扯什么“宇宙”的一元论科学好上几千倍!塞特姆布里尼问他,就他而言,他对星球是否也这么认为的。他对此回答说,他保留一切同意或怀疑的自由,从而让人再次看到了他对“自由”是怎么理解的,会把这个概念引导到哪里去。如果仅仅是塞特姆布里尼一个人有理由担心汉斯·卡斯托普会觉得这一切值得一听就好了!纳夫塔的恶毒用心正在等待时机,窥伺不可阻挡的进步存在的弱点,以证明当事人和开拓者是倒退回非理性。他说,航空学家、飞行员大多是相当坏的和有嫌疑的人,表现出特别迷信。他们把用以祈求走运的猪和一只乌鸦带上飞机,对着几个地方接连吐唾沫三次,还戴上幸运驾驶员的手套。如此毫无理性的蒙昧行为与他们职业基础的世界观怎么会合拍呢?——他指出,这个矛盾使他感到好玩,使他感到满足。他对此指摘了很长时间……可是,当我们在永不枯竭的东西里到处寻找纳夫塔仇视的样品时,却只有众多具体的东西可供叙述。

  二月的一天下午,先生们一致约定到蒙得斯坦因去,那个地方距离他们日常生活之地约一个半小时雪橇行程。去的人有纳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汉斯·卡斯托普,费尔格和魏萨尔。他们分乘两辆一匹马拉的橇车,汉斯·卡斯托普和人道主义者同坐一辆,纳夫塔和费尔格及魏萨尔同坐一辆,后者坐在马车夫的边上。所有人全都把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午三点从外国人的住宿处出发,四周静谧的雪地里回响起催人启程的亲切铃声。他们沿着右侧赶路,途径圣母教堂和格拉里斯,一直向南驶去。前方飘下的茫茫大雪迅速盖住了一切,不久就只能看到勒蒂孔山脉上方远处那条浅蓝色的带子。冰冻得很厉害,山里雾蒙蒙的。他们行驶的那条路很狭窄,位于山壁和深渊之间没有栏杆的平台陡峭向上,一直伸到杉树林野兽出没的地方。只能一步一步地前进。向下行驶的雪橇经常面对面地驶来,相遇时他们不得不走下车来。拐弯处后面响起了轻柔的陌生铃声。两架马拉雪橇驶了过来,避让要求谨慎小心。快接近目的地时,映入眼帘的是马车路两边岩崖上的美丽景色。大家在蒙德斯坦因一家名叫“疗养院”的小旅馆前面下了车。他们让雪橇马车停在那里,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朝东南方向眺望斯图尔泽岩峰的景色。巨大的岩壁高达三千米,雾霭沉沉,只在某个地方的浓雾里露出一个直插苍穹的尖角,显得超凡脱俗,如同阵亡将士殿那么遥远和神圣,无法到达那里。汉斯·卡斯托普对此赞叹不已,也要求其他人这么做。他以无比折服的感情说出了“远不可达”这个词,使塞特姆布里尼感到有必要指出那个岩峰当然是可以到达的。归根到底,世上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到达的,几乎没有哪个地方不会被人的足迹踩遍。小小的夸大其词和自吹自擂,纳夫塔随声应答说。他提到了蒙特·埃弗莱斯特其人,是他直到今天仍在无情地反对人的好奇心,对此一直持保留态度。人道主义者为此十分生气。先生们返回“疗养院”旅社时,除他们自己的马车外,小旅社门前又停了几辆新来的已经卸去鞍具的雪橇马车。

  他们可以在此宿夜。楼上是编号的旅馆房间,用餐间也在那里,土里土气的,但一定很暖和。这些郊游者向殷勤待客的女店主订了小点心:

  咖啡、蜂蜜、白面包和当地特产蜂蜜面包。给马车夫送去了红葡萄酒。

  瑞士和荷兰来的游客占据了另外一些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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