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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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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突然向镜史郎说:“是呀!” 镜史郎并没有面向说话的人而附和着。 “价格大概相当贵吧!” “这个嘛!因为这么稀罕的珍品是很少展示出来的。” “东京大地震时,照理说不少书籍应会被烧成灰了,但看起来,他们好像还存留着。” 镜史郎说着才转身面向对方。对方戴着厚厚的眼镜,细长的面颊似乎在哪见过,而且,他看起来已将近七十几了。 “你是笕先生吗?” 镜史郎说。 “是、是。” 对方也第一次转身面向镜史郎,说:“我就是笕。” “你也许不记得了,不过,我叫做千沼镜史郎。” “哦!” 对方很明显地是忘了。虽然对方已不记得自己,而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会过面,不过,镜史郎有一、二次从他著作的图片上看过他,而对方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虽然他们并不曾会过面,但十年前他们曾通过信,当时,镜史郎因觉笕博士所著的书中有些错误,所以写信告诉他,而笕博士也表现出其学者的风范,客气地回复过他。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曾为了染色的事,冒昧地写信给你。” “是吗?” “是的,结果是我自己弄错而向你说了些错误的讯息,不过,你却很客气地又回信指正我,真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是吗?” 对方好像一直想不起来。 笕博士想不起来,并未让镜史郎感到失望,相反地,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笕博士每出一本书,定会收到不少像自己写的那类信,可见,他的学生是散布在全国各地发展的。 “我也协助过佐佐木信纲先生,着手他的《万叶集校本》。那个工作从明治四十五年(公元一九一二年)一直持续到大正十二年(公元一九二三年),而我只参予了最后一、二年的工作。” 笕博士不知是否因记不起镜史郎而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转而亲切地和他谈起话来。 “是吗?我记得那件工作完成后,发生了东京大地震。” 镜史郎说完后,笕博士接着回答:“对的,六月份工作结束后,已先将一部分资料送至东大的国语研究室去,但九月份时,东京大地震就发生了。” “实在很可惜!” “是呀!真可惜。” 以佐佐木信纲、武田佑吉、桥本进吉氏等人为话题的《万叶集校本》的事就这么打住,而把话题再移回他们眼前的书盒上。于是,笕博士说:“这套书,最后大概也会被送到现在正收集有关《万叶集》有关资料的T大学去吧!” 说完后,笕博士就离镜史郎而去。能够不先打招呼就聊起来,又能不打招呼就离去,大概也是旧书展示会上的好处之一吧。 镜史郎此时也离开了装有《纪州本》断简的书盒,往人群中走去,并在会场随意地漫步着,时而低头俯视,时而侧身让路。当时,他遇到了一位有名的国文学家,虽然对方并不认得他,但他却认得对方,所以,他以目向对方示意,并以理所当然的礼貌态度把位置让给对方。但是,他并非只有遇到自己认得对方,而对方不认得自己的人,偶尔,他也会遇到知道他是何方人物的人。 “你真热心呀!” 或—— “你真勤勉吔!” 有时候,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这些人大多是旧书店的老板或经理之类的人,甚至也有人会对他说:“哦!” 带着惊愕的表情。 “我们又碰面了,千沼先生。” 说完这般热情的话就离他而去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大多是地方的搜集家,但镜史郎并不认识他们,即使他们曾经递过名片给他,他亦无法记得。因为在这方面,他是个不甚严谨的万叶搜集家。 镜史郎走在会场中时,偶尔注意着他装着巨额钞票的上衣口袋,唯恐被扒手偷走了,所以,时常很自然地用手摸摸那个口袋,虽然那是一笔用来买非买不可的书籍的款子,但严格说来,并不完全只是为了买书而已。 本来,每次参观旧书展示会,镜史郎总会带定额的钱去,但所谓的定额,也只够买个十本、二十本有限的书籍,至于特别费的书籍,大都是以后再付款,那是因为他长年买书才有如此优厚的通融,况且,会场内也有他透过旧书店的关系而认识的熟人,但是镜史郎除非是价格过高的书籍,否则他大都尽量当场付现。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令他不安的巨额现金在身上,也是生性不爱带巨额现金出门的镜史郎让人觉得异常的地方了。事实上,这虽是笔准备购书的款子,但如果没能购成,他打算把它借给亡妻的兄长,让他在神田开家文具行。过去,他也曾借钱给大舅子过,大舅子虽然不欠富有,却是个一本正经的人,每每借钱,总是加上低额的利息如期奉还,从不曾拖欠。对于和自己同龄的大舅子,镜史郎多少想尽点心意帮他,甚至想以亲人的立场援助他。 大舅子曾对他说,约四月中旬时急需一笔钱,所以请他在那之前借他一笔钱,虽然在时间上还很宽裕,但反正他是要到东京来参观书展,所以就顺道把那笔钱带了出来,想早点把钱借给他,由于钱是这样带出来的,所以,也可以先拿来充当购书费,如果没能买成旧书,就直接把这笔钱借给大舅子。因此,在心情上,镜史郎比从前更从容不迫地浏览着这些书,而且也打算即使遇到稍贵的书籍,若想买就可毫无顾忌地买下,但却偏偏没有遇到这样的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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