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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那就算了。”

  晓子柔弱地笑着,背对道介整理仪容。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晓子也觉得该说的都说了,一点也不保留。

  回到饭店,两人好像把一切都给了对方似的,静静地在晚餐桌上对坐着。

  “很好吃。肚子饿了,好像什么都吃得下。”菜多半是虾子,晓子都吃光。“我很会吃吧!”然后,好像很可笑似的笑着。

  吃过晚饭,晓子说:“现在可以放你了,你要到太太那里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了。”

  她并非讽刺或嘲笑。

  “你怎么办?”

  “搭明早第一班巴士回去,万一阿菅报警就糟了。”

  “没打电话吗?”

  “在修善寺打过,到这里因为麻烦就没打了。”

  “我明天中午从这里出发回东京。”

  “太太那里呢?”

  “改变计划了。”

  “请不要在意我,不要为这种事破坏情绪。”

  “我是在意自己。刚和你分开,不想见任何人。”

  “不要说分开以后的话。总之,明天很早就走,我不来辞行了。”

  说完,晓子径自回到房间。

  晓子从房间的窗户望着夜里的海。没有一星渔火,海面暗沉沉的。全部的心已给了道介,再也没有想做的事了。

  望着海,她的心闪过一个念头:那时真的从石廊崎的断崖跳下去或许比较好。

  晓子觉得自己比任何不贞的女性更不贞洁。

  翌日一早,晓子搭乘六点的第一班巴士回去。

  早晨的巴士沿着半岛的东海岸朝伊东驶去。

  车过白滨,晓子感到强烈的疲倦与不想活下去的空虚感,渐渐占据自己的身体。

  §三四

  从匆忙的伊豆之行回来后,两、三天里,道介什么也没做。眼前老是浮现穿着青色上等麻布和服的晓子,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使他像半个病人似的。“我想奉上我全部的心”——无论吃饭、站在阳台注视庭院、或任何时刻,晓子这句话都从四方涌上心头。

  和晓子旅行回来约过半个月,道介再次为了探望妻子而从东京出发。但事实上,与其说是探望妻子,毋宁说是为自身而旅行,因为他急于想离开东京这个地方。

  珠江的病情时好时坏,脸颊还有些肉,但眼睛却变得大而冷漠。

  “你在东京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最近我时常不自觉地想着这些,也曾想过你是否有了爱人,但一切都那么遥远。”

  一如话里说的,珠江的眼睛彷佛凝视着远处。

  “不要胡思乱想,请安心养病。”

  “以前你不会这么说的。”

  “是吗?”

  “每次来这里,你总是闷闷不乐,叫我早点康复。”

  对道介寄来的信,珠江的看法也一样。

  “就像前些日子寄来十分关切的信,令人觉得很奇怪。你越是变得亲切,我就越觉得你渐渐离我远去。”

  妻子的话令道介感到胸中有着些许的疼痛。在三天的停留期间,道介只有白天在妻子的病房中度过。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眼睛的高度刚好在水平线上,站起身时,海便在窗格中扩展开来。已经是秋天的海了。和晓子一起在半岛顶端所见的盛夏的海完全不同,水面失去了湛蓝,像阴天的天空般一片暗灰色。

  在疗养院度过三天后,道介回到东京。从踏上东京的土地那天起,道介又觉得自己像半个病人,什么事都不能做,信也没办法写,到博物馆描画古代的土器,结果一张也没画成就回来了,心里无时不刻地想着晓子。

  直到现在道介才知道恋情这种东西,爱恋着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

  每晚道介都在工作室喝酒。只有喝酒,心里的痛苦才会减轻。虽然同样想着晓子,但那痛苦还可以忍受。

  道介想到京都拜访山口一二郎是十月初的事。他想,如果能向山口坦白说出晓子和自己的关系,或许自己的情绪可以从现在的痛苦中转换一些。

  “混账家伙!”山口可能会轻蔑地骂他,也可能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听他一句一句说完,然后说:“人生啊,不论什么事都是这么痛苦的!”同时也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像哄小孩般开导他。对道介而言,不论山口一二郎采取什么态度他都能接受,亦即不管山口说什么,都可以给他一些安慰。

  道介在浅草一家小店买了山口喜欢的什锦八宝酱菜,搭上“燕子号”的特等车厢出发。

  道介坐在窗边,视线一直投向窗外的风景,好像注视第三者是件可怕的事似的,他不断凝视窗外持续移动的风景。然而,他什么也没看见,对晓子的无限思念化成移动的风景断片,一个个无限地出现,又一个个向背后飞去。

  因白昼渐渐变短,抵达京都时,薄暮已悄悄地笼罩着大地。道介十分疲倦,连走到出租车的集中点都提不起劲。

  到了山口家门口,乍见道介的山口立刻问:“怎么了?”接着又说:“似乎碰到很严重的事了!”

  “嗯。”道介点点头,此刻的他更能体会山口所说的“严重”这句话。“碰到麻烦事了。”

  道介一边脱鞋走进屋里,一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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