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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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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来回不太可能。” “当天不回来也没关系。” 晓子觉得类似恶魔的东西又突然袭击自己的心。她并非忘了道介明天要到妻子那里,而是蓄意将这件事强行丢到远远的地方。 “那么,越过天城山到伊豆南部去好吗?” “好,明天再打电话回家。” “女佣人一定很吃惊吧!” “她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晓子空虚地笑了。 回到旅社门口,晓子说:“就在这里告退了。明天一早就要起床吧?该休息了。” 她有点唐突地离开道介,先行进入旅馆。晓子不想让道介看见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变得很丑陋,因为她竟能平心静气地说出如此可怕的话。 晓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柜台买安眠药,吃下后就上床睡觉。清高的脸、铃子的脸、未尝谋面的道介妻子的脸(不知为什么,是一张和铃子差不多年龄的乖巧少女的脸),交错在即将入睡的模糊意识中。 夜半醒来,看了一下手表,刚好过了安眠药的有效时间三小时。房里充满河流潺潺的水声。晓子仰着脸望着蚊帐,今早的行动像梦般逐一浮现眼前,但是晓子毫无不自然之感,她觉得自己是诚实的,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这么诚实过。思及此,无法抑制的悲哀又泛滥了,泪水从闭着的眼睛里涌出。 §三三 叫了车子,他们于十二点动身离开旅馆,走了近两个小时的下田街道终于来到天城山。刚穿过长长的隧道,车子就停了,两人从车上下来。 虽不能远眺,但十分宁谧。没有任何声音,耳朵清静得很,偶尔只能听到几声黄莺的鸣啼。阳光不怎么热,接触到的空气很冷冽。 毫无高山峻岭的感觉,这座山平缓得恰似道旁任谁都可能忽视的一条静静存在的线。这里一天有两班巴士经过,可能是早晚各一班,因此途中不见巴士交错驶过。 山岭斜面除了绣球花不见其他花朵生长,拨开杂草或许可以发现秋天的七种草开着小花,但街道上一点也看不见。 在山岭休息的约半小时里,道介觉得好像非说点什么不可。那想法无法从脑海中消除,然而不管道介说什么,晓子都心不在焉地听着。 她觉得四周实在太过安静,彷佛自己说的话永远不会消失,老是残留在空气中飘荡着,因此开口说话变成一件可怕的事。 从那里到下田约有一个半小时的下坡路,途中经过一个个小聚落,汽车沿着纤尘不扬的山道行驶。随着车子渐往下走,窗外吹来的风也渐带热气。 到达下田沿海的饭店时是四点。 稍事休息后,他们到突出于伊豆半岛最南端的石廊崎岬角。道介和晓子都觉得与其在饭店对坐,不如到处走走反而能使情绪平静。 到石廊崎坐出租车约需三十分钟。伊豆平静的海面到此变成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在岩礁周围澎湃的潮景、海浪的颜色及海浪的波动都与他处不尽相同。也难怪,这里与其说是伊豆海,毋宁说是太平洋。 从岬角的丘陵上往下俯瞰,岩礁之间有两艘机动船在同一地点摇晃着。只有离船不远的一处海面呈现出鲜绿的颜色。在那起泡的碧绿地带,一个潜水男人的头冒了出来。两艘机动船似乎都在采蝾螺。 车子在五十公尺外的地方等着。岬角的顶端除了道介和晓子以外,没有其他人。 直到水平线为止一无遮蔽的太阳,虽然已过四点,仍旧高高在天。 坐了一天的车子,晓子终究累了。疲倦的身体不断出汗,脖子和额头也都汗涔涔的。晓子没有用手帕擦它,任由崖下袭上的风吹拂着。 海面处处显得耀眼,下面两艘动机船依旧不停地摇荡着。 晓子一只手拉着和服的下襬,突然仰面倒在她坐着的岩石上。盛夏的蓝空在脸的正上方,右斜方则是坐着的道介的脸,她觉得道介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境先生!” 晓子觉得现在应该可以无所忌讳地说了,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事、多么辛酸的事,都可以不在乎地说出口。 “境先生,我喜欢你,这点请不要怀疑。” 道介好像被晓子唐突的话所震慑,而默默地听着。 “我也知道你对我这样的女子怀着爱情。这是值得感谢,甚至是不敢当的。但是,我们好像怎么也无法生活在一起,否则从那么久以前开始交往,早该如愿以偿甚至已经结婚了,一定有什么原因使我们不能结合。如果连那时候,在那么自由的情况下都无法结合,现在又能怎样?”晓子一边说,一边任凭眼泪淌着。 道介两手撑在背后,仰着脸,闭着眼睛。 “我必须为前一阵子的事道歉。请原谅我,可是我想再一次清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晓子双手蒙住脸呜咽着,蒙着脸的手和肩膀颤抖不已。 “我知道。很抱歉,让你受苦了。” 听道介这么说,晓子拉着和服的下襬站起来。“在这里,我想奉上我全部的心,并且和你分离!”然后蹒跚地晃了两、三步。前面一公尺就是断崖。 “危险。”道介喊她。 “我一点也不害怕,其实从这里掉下去也好。” “当然,我也不害怕。” “只是,最好两个人都不要掉下去是吗?那才是聪明之举吧!”晓子屏息注视着道介。 “最好不要跳下去。为了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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