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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一一

  自从回到东京两、三天来,木谷铃子都摆出难看的脸色,对父母也不加理睬。

  “铃子,吃饭了。”

  妈妈敲着书房的门。

  “好——”

  铃子拖长尾音有气无力地回答,听起来很空虚,失去往日尖锐声中所含有的热情与开朗。有关这件事,父母并未深究,而铃子也相信自己能处理得很好,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态度。

  在走廊上行走也是轻轻的,和以前那种粗鲁的走法完全不同,彷佛从脚步中可以感觉到她的沉痛。

  无论如何,一定要给双亲一个自己可能再次离开家前往琵琶湖的印象。这是铃子目前最好的脱身方法,至少双亲责骂的时间也会延缓。

  同时也是就八田光太郎的问题积极打动双亲的方法。

  如果有谁看穿自己的心思,那一定是阿姨晓子。

  阿姨并不相信自己会自杀。事实上,在竹生岛的断崖上,若非境道介制止,现在的自己将如何呢?毫无疑问的,一定没搭上船,但独自一个人留在那里,果真会从上面跳下去自杀吗?

  被死亡的念头所诱惑,迷迷糊糊到了琵琶湖,却连是否真心想死都搞不清楚,真是奇怪。

  回到东京后第三天,铃子在日记上写着:“人生只是在演戏。”

  空了一行,又写下:

  “A如此,K如此,M也是如此,每一个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而我自己也是如此。”

  A就是晓子,K代表姨父清高,M则是救了自己、在京都一起度过一天的境道介。

  初次踏进晓子和清高的家门,铃子就敏感地感到他们在演戏,就好像一个没有任何风波的平静家庭,夏天里,这对夫妻时常坐在院子池子边的餐桌旁一起吃饭。猛一看,确实是理想中大学教授的家庭景象,但其中并无一点爱情存在,两人只是互相欺骗地说些温柔体恤的话。

  至于境道介的演技,在最初遇到他时就感觉到了。他的眉宇间,历历可见救了自己而觉得牵连到麻烦的后悔神情,对阿姨的礼貌和不关心中也有些异常,这是值得注意的有趣问题,但这并非境道介单方面的问题,阿姨对境道介的态度也像在演戏。

  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他们瞒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的眼睛,铃子想。

  若有谁没演戏,那就是自己的未婚夫、爱人——八田光太郎,他的眼睛无法隐藏任何感情,也从不说虚伪的话。

  说要和自己解除婚约时是真的想解除婚约,自己的心因此才更受到强烈的打击,以至于到想死的程度。八田迷恋着阿姨,因此不会注意到阿姨那装作毫无责任感的演技,对阿姨那份特殊的感情也坚信不移。

  木谷铃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充分思考,不是从书上,也不是从电影上,而是从困扰着自己的这次事件中,用自己的头脑追究事情的真相。

  “真是上了很好的一课!”

  铃子在日记上写下这一行。

  回到东京的第四天早上,铃子趁妈妈到市场的时候打电话给晓子。

  “妈妈很担心,不让我出门,阿姨,拜托,帮帮忙!”

  “说要到阿姨那里不就好了。”

  “妈妈太担心了,行不通的。阿姨,请你打电话给妈妈,说要铃子过去一趟好吗?”铃子说。

  “坏孩子,专会捣鬼!”

  声音显得有点刻薄。晓子想必皱了一下眉,声音听起来有点骄矜。铃子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阿姨的表情,但阿姨的真实情绪,她却无法了解。或许她心里并不这么想,只是故意在电话中让铃子觉得她真的认为铃子是个坏孩子。

  “拜托啦!阿姨。”铃子撒娇地说。

  “要打电话了。”晓子说。

  “好狡猾!还没答应人家。”

  随着这声音,对方把电话切插。

  正想先挂电话,却让对方先挂断,铃子有点生气,但又觉得晓子的作为有一种奇妙畅快的余味。远在八田事件之前,铃子就觉得年轻的阿姨彷佛是自己的同性对手,无论何时何地,在教养方面,在感性方面,甚至连打电话这种小动作,铃子都觉得自己不是晓子的对手。

  虽然这样,铃子依然崇拜阿姨。若问她喜欢谁?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同性的对手。

  果真,那天午餐后铃子的妈妈对她说:“到五反田走一趟,你阿姨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铃子好像许久没外出似的。其实离琵琶湖之行不过四、五天,但路人的服装全变了样,大家都穿起不折不扣的冬衣来了。

  铃子打算和阿姨说几句话就走,然后设法见八田一面。

  §一二

  铃子搭巴士到五反田,随即朝阿姨家走去。从车站到晓子家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电车经过的坡道往上走,到尽头再向右转,就到了安静的住宅区,或者直接从车站坐汽车到家门口,大部分的人都走这条路。

  另一条路是穿过聚集在坡下不时散发出犯罪气息的小料理店和酒馆,爬上高高的阶梯,就抵达高地上的住宅区。铃子通常走这条,所花的时间差不多。

  夜里,这儿是一片灯海的中心地带,白天却露出寂寞、脏乱的本来面目。身体有点脏的年轻女孩在饮食店之类的店里做着打扫工作,一直吱吱碴喳地交谈着,还不时在小巷中蹓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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