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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以晓子的美貌是没有把那种事情放在眼里的。

  当晓子告诉道介结婚日期不知何故延至秋天时,道介坦然告之,不过是自己的苦恼时间也将延长到那时罢了。

  “为什么延期呢?”道介问。

  “你不觉得把快乐的事放在前面比较好吗?”

  晓子以这种方式响应他。直到后来道介都没忘记这句话。那既不像讽刺,也不是揶揄,晓子言下是否有着奇妙的苦闷呢?往后几年这件事一直令道介深思不已。

  “我要痛痛快快玩到结婚典礼的前一天。”

  每次见面,晓子都这样说。所谓痛快地玩,除了到银座或染井墓地附近安静的散步道,或者到郊外,也不过是在类似场所默默并肩走路罢了。

  随着婚期的逼近,晓子益发摆出明朗有生气的脸孔。道介无法想象晓子这么做时内心究竟如何,但他看得出晓子是故意采取这种态度,因此每当不知想到什么就突然喜不自禁而兴高采烈起来。

  事实上,直到她结婚的前一天,道介还和她在约会地点碰面,和她做着不同于寻常的散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散步。

  “下次见面,就不能这样一起散步了。”晓子几次用坚定的口吻说。

  “有句话说:永远不嫌迟。”

  道介突然被强烈的感情所震荡,而干着嗓子说。道介所讲的话当中,唯有这句能使自己接近晓子。

  “也有一句话说:什么都太迟了。”晓子说,并且用使道介打了个寒颤的空虚声音笑着。彷佛笑口一开就合不拢似的,两人并肩走了好几条街,晓子依旧用奇怪的腔调继续笑着。

  然后,笑声一停,脚步也赫然顿住。

  “我们分手吧,母亲很担心呢。”接着又说:“我很快乐,真的。”

  晓子把没有一丝阴影、显得很开朗的脸孔向着道介,旋即一转身迈开步子走开,途中一度回头,也是明朗地挥挥手,轻快地走远了。像卷过的影片般,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消逝无踪。

  那一刻,道介尝到了类似被少女所欺骗的痛苦,但情绪中同时又隐含着是他欺骗了少女的痛苦。

  道介心想,自己和晓子的关系在本质上不应再有任何发展,即使向她求爱,晓子也照样会从自己的身边远离吧!

  晓子那方面——那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那种话好像跟自己沾不上边似的,那或许正是她特殊魅力的所在吧!

  和晓子分手的那个晚上,道介瘫在自己的住处,几乎不能站立,他的身心都受到重创,这打击真是来得意外。

  被狠狠甩掉了!道介试着想从自己口里说出那样的话。那晚,直到夜深,他一直从房间窗口眺望皎洁月光下的郊外空地,不期然地陷入一阵强烈的孤独之中。如何才能拯救现在的自己?他认真地望着四周寻思,但想不出任何自救之道。

  类似那晚的情形持续了约莫半个月,自此道介才慢慢站了起来。

  尔后道介经常和朋友喝酒,并屡次述及:

  “人类的痛苦算得了什么。能使人消沉十天的事已经不多。再大的打击,顶多十天,半个月一定可以克服。”

  话虽如此,在说话的同时,道介还是会想到自己毕竟是被甩的一方。

  此后道介并没有再和晓子碰面,有时虽会想起,但没想过要再见面。和晓子交往是很自然的,而以后不和晓子见面也再自然不过,这是他的想法。

  和晓子分手后第二年,道介和现在的妻子珠江平凡地相亲结婚了。以这种最常有而平凡的方式择定一生相随的人,给他平静而自然的感觉,也符合他的喜好。

  和珠江的家庭生活还算满足。当珠江病弱得不得不独居时,道介未曾把自己的婚姻想得多不幸,照顾正在疗养的妻子,也没显出什么不愉快,只当它是一种必须的工作。

  §六

  晓子觉得不能再麻烦山口家,因此决定到别的地方投宿,山口太太打了两、三通电话后,选了银阁寺附近的旅馆。那儿的老板自称是山口作品的爱好者,虽是小小旅馆,但显得十分亲切。

  为了送晓子和铃子到那家旅馆,道介和她们一起出了山口家门,在博物馆旁乘上市内电车。

  晓子和铃子有座位,道介在离开她们一点的地方拉着吊环站着。

  车内并不拥挤,除开道介,只有四、五个乘客站着。在东山大道,电车在隔很短的招呼站逐站停着,很悠闲地前进。

  未遭战灾的古都,行人甚少的铺道两旁,排列着一户户有点倾斜的人家。电车远离热闹街道,走在换作东京可谓偏僻地区的地方,但不见一点灰尘、贫穷或喧哗,彷佛人和房子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原本就被安置在那儿似的,十分寂静。

  道介将视线由车外移入车内,投向晓子和铃子所坐角落的瞬间,不由得惊讶于那地方显得特别明亮,好像大朵的花正静静地开放着。

  从隔着些许距离的地方看去,年轻阿姨和外甥女并坐的姿态像煞一对姊妹花。因为有着阿姨和外甥女的血缘关系,两人的脸孔十分相像,甚至每次电车一停,突然向上翻动眼珠的动作也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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