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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三田村说:

  “把称为姆拉比约夫的烧咸及称做拉加诺夫斯基的牛脂,用称为日比谷音乐堂的锅子下去煮,结果将产生叫做姆拉比约夫演奏会、为大众服务的优良肥皂。”

  两人畅谈着,偶尔说些塔哇利奚启(俄文torarishch即同志之意),以及哈拉秀(俄文khorosho即美好之意)。过了岐阜、名古屋,不久将到滨松时,两位酩酊大醉的绅士才离开餐厅车。两人将椅背向后推倒,一直睡到横滨。

  ***

  十八日姆拉比约夫深夜即将到达羽田,下午,三田村、左近与S报社事业部人员共三人,为了请左近指定灯光方向及调整钢琴与麦克风位置,来到了日比谷音乐堂。

  左近对于责任范围内的任何事,要求得十分严格。他带着办事处的青年先取下布幕,左近与三田村一起坐在听众席中央位置,挥舞着手杖指挥。

  有绿色镶边的红色笨重布幕,束成八捆静静地往上拉高,出现了无人的空虚舞台。舞台正面摆着二件六折式金黄色屏风,灯光自舞台天花板与二楼座位的左右方照射进来。另外,隐藏在舞台边缘的灯光也齐照着。

  左近挥舞着拐杖。此时,自舞台中央出现了升降麦克风。三田村看着左近,他似乎是一位施展魔术的老人。

  “请站在这里。”

  左近吩咐那位事业部的年轻人。

  他站在舞台时,左近便走了上去,面对舞台中央,以白粉笔描出放钢琴的地方,再画上放花束的地方。在那里应当会同时放着姆拉比约夫之会所送的花束、三田村公司的花束以及其他花束。

  当左近自舞台上上下下地吩咐事业部的人时,三田村一直未离开他的座位,发呆地环视着午后微暗的音乐堂。他仰视天花板上吊挂着的血腥般大型装饰灯,舞台中央挂着一座钟,时间停在四点二十分。

  两个男人将自舞台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吧!其中之一像是拿掉斯大林式胡的大块头,整张脸比斯大林大得多而红通通的。另一个是有着日俄战争时喀洛巴托金将军一般脸孔的高个子男人。具有斯大林脸的那个人抱着小提琴,而像喀洛巴托金的那人拿着乐谱,并立在舞台中央作揖。斯大林站在麦克风前面,喀洛巴托金在钢琴前座椅坐下。此时,听众席上响起如雷掌声,翻乐谱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伴奏旁边坐下。

  不久,十分庄严的音乐声,自谷底渐渐往上升起。

  此时,自己正聆听着音乐,深雪陪在身旁,两人默默地坐在深谷中。姆拉比约夫的演奏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乐声,而像风与昆虫使得雄蕊与雌蕊结合一般地围绕着两个人,音乐成为深雪与自己心灵结合的媒介,两个人不说任何话便已满足,爱之语的粒子在柴可夫斯基冥想曲中闪闪发亮,高高低低地飞舞着。

  三田村回过神来,左近仍然在舞台上挥着拐杖,大声地更正灯光方向。三田村突然觉得十分扫兴。微微的寒意袭人,他站了起来,背向左近与事业部的年轻人之谈话声,推开门走到走廊。再由音乐堂走到街道上,他看到刺骨的冷风卷起十字路的灰尘。

  ***

  黄昏时刻,三田村与土岐津两人来到自今晚起姆拉比约夫一行人将住进品川的P饭店,先看了看房间。姆拉比约夫的房间在二楼,隔壁是经纪人的房间,拉加诺夫斯基的房间由于要放置钢琴,所以安排在楼下。

  两人离开饭店后,便在有乐町火车站附近的简易餐厅用餐。此时,冷风停歇,冬天的日子沉静而黑暗。

  土岐津似乎另有许多事待办,用餐时数次接到报社打来的电话而离开座位。他从容不迫地说:来了之后,就是我占优势。边说边喝了两杯咖啡。

  三田村与土岐津道别后回到饭店。十一点必须前往羽田机场,三田村便躺在床上想好好睡一觉。不料,电话却不断地打进来,根本无法安稳地睡。有人打电话来说:海报已经完工。有的说:开往羽田的巴士自何时由报社门前开出。光濑与叶村也打电话过来。光濑读着预定明天在姆拉比约夫午餐会的宴席上宣读的讲稿,那是一篇长稿,三田村建议缩短一半。

  十点半,三田村离开饭店。

  在羽田国际机场内大约有七、八十个人,其中部分似乎是等着离去的外国人与送行者,而过半数的人可能是来迎接姆拉比约夫。虽然尚未见到光濑与叶村,却看到胸前插着人造红色蔷薇的土岐津与报社的其他人在一起。

  土岐津一见到三田村,立刻走了过来,他对三田村说:飞机可能会晚到。三田村正被年轻记者在胸前插上人造蔷薇。

  接着,光濑、叶村、左近三个人同时出现,三田村与他们聚在一起,站在候机楼一角。

  四个人不同于往常。左近看起来显得忧郁,因为堪称世界最好的苏联小提琴家即将莅临,左近看来有着无法理解的忧郁感。

  “若是姆拉比约夫是一个讨厌的家伙,那就无药可救了。但是把他当做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准没错。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个讨厌的家伙。那些被称为世界第一的人,没一个象样。我想他们必定有着令人生厌的面孔,大家可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姆拉比约夫是个傲慢、吝啬的人,有着虚荣心、厚脸皮而容易发怒,令人讨厌的笑容的模样。”

  左近将自己的缺点说成是姆拉比约夫的缺点。

  光濑显得有气无力的,三田村从未见过光濑如此沉默寡言而且没有活力。

  “我深深觉得,音乐这东西是付钱后,按照顺序入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在腿上打开节目表看了大约十分钟后,演奏开始,便闭上眼睛,肃静地聆听才对。前来迎接或是在宴席上致词——不断地说着姆拉比约夫,姆拉比约夫,如此忙碌不堪时,似乎已经失去了感动的心情。”

  光濑系突然想起做为一个真正音乐欣赏家的心情,而在姆拉比约夫即将来临的一剎那开始厌恶起自己。

  叶村比平日显得更有活力,看来他对于认识现代苏联音乐家有着莫大兴趣。

  “天才这种东西,也许正如左近所说,是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苏联的天才与法国天才绝不相同。他会不会是有着意想不到的善良心地,却不够精明的人呢?我们也许正如光濑所说的,已经失去了真正欣赏姆拉比约夫艺术的资格。而常常提及姆拉比约夫、姆拉比约夫,长达一年之久,也会令人心生厌烦。但是对于一个苏联音乐家如何诠释世界名曲,却颇令人感到兴趣。也许他是个艺术至上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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