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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领头的牛!嘿!当心领头的牛!”粮车的轴卡上它们的角,牛一面倒退一面转身。“他妈的,你是往哪里走?”最后那句是对赶粮车的说的,那人咧着嘴笑。

  “哎呀呀!车上有德里女王去替儿子上香祷告的。”那人回头,两眼掠过从堆得好高的粮食望去,“让道给德里女王和她那灰猴子首相爬上自己的刀山!”紧后面又是一辆运树皮给南方一家制革公司的大车,那些牛又一再向后退。

  摇动的车帘里传出一阵痛骂,历时不久,可是用的字眼和声调厉害得很,入骨三分却又恰到好处,连基姆都从没听见过这种话。他看到赶粮车的惊愕得连赤裸的胸膛都瘪了下去,那人毕恭毕敬地朝声音来处额手为礼,然后跳下车来帮助护从把他们那座火山弄到大道上。那声音老实不客气地对那人说他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在的时候她干些什么。

  “嘿哟,说得好!”基姆不禁喃喃低语。

  “说得好,真的吗?一个可怜的女人要不被全印度的人渣挤逼侮辱——而她必须安之若泰,不然就可能向神祈祷,这太不像话,我口头还有一两句精彩有效的话没说出来,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有烟抽!是那个一辈子没好运的独眼龟儿子还没有替我弄好烟袋?”

  一个山民赶紧将烟袋递进去,车帘每个角落顿时冒出一缕浓烟表示天下恢复太平。

  要说基姆昨天是以圣者的徒弟身份神气地走的话,那他今天身在一个半贵族行列,在一位极有风度极有办法的老夫人翼护下有一定的地位,岂不比昨天更神气十倍?那些侍从按照习俗缠头,分列牛车左右,他们的脚步令尘土大片飞扬。

  喇嘛和基姆走得稍微偏向一边:基姆啃着甘蔗,自忖是不俗人身份,对谁也不让路。师徒二人听见那老夫人叽哩哇啦讲个不停,犹如打米的村妇,他让侍从把路上的一切情形讲给她听;一离开了歇脚处,她便掀开车帘向外窥望,面纱掩住她脸的三分之一,她手下的人对她说话眼睛都不直对着她,因此多少还是守礼。

  一个黑发、面色微黄的英籍警察骑着小马掠过,服装非常整齐,他一经护从看出他们的主人是什么身份的人,便向她打趣。

  “啊,妈妈,”他大声说,“太太小姐们在内宅就是这样吗?要是一个英国人来了,看见你没有鼻子,那怎么办?”

  “什么?”她尖声反唇相讥,“你妈没有鼻子?既然如此,何必在大路上把家丑宣扬出来?”

  双方势均力敌,那英国人装出在比剑中受伤的姿态,她哈哈笑并且点头。

  “难道这张脸能诱人败坏德性?”她把面纱完全掀开,逼视着他。

  脸并不美,不过警察一面勒马一面赞之为乐园之月,令人动心的娇容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名称,乐得老夫人腰都直不起来。“真是个油头滑脑的无赖。”她说,“所有的警察都是无赖;而督察大老爷最要不得。嗨,我的儿子,你不是从欧洲来,之后才学会这一套的吧?是谁把你用奶喂大的?”

  “一个达尔霍西山地女人,我的妈妈,把您的倾国之姿稍微盖住点吧——啊,施舍愉快的女神。”他说罢便策骑驰去。

  “这些就是那种——”她十分审慎地说,同时把槟榔叶子朝嘴里塞,“这些就是那种监督司法的人。他们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其余都是新从欧洲来的吃自人的奶长大的,从书本上学我们的语言,再坏也没有了。他们谮害君主。”她对大家讲一件说来很长的事,有个愚昧无知的年轻警察为了一件芝麻大的土地案件,惊扰了身为她九重远亲的一个山地小土王,说完之后又引证了书里的一句话,不过那并不是一本祈祷书。

  她后来心情变了,叫一个侍从问喇嘛是否肯过去和她谈宗教问题。于是基姆在尘土飞扬中落后了,又啃起甘蔗来。喇嘛的大扁圆帽在前面尘气中显得像个月亮,谈了一个多钟头之久,基姆从他所听到的话里知道老夫人哭了。一个俄尔雅人为自己头一天晚上粗鲁失礼道歉,同时说他从没看见老夫人的脾气如此和蔼过,这实在是因为有那位异僧在的关系。她自己是相信婆罗门教士,不过跟所有印度人一样,对婆罗门僧人的狡猾贪婪深有认识。婆罗门僧人要这要那,把他主人的岳母弄火了,把他们打发走,他们气得向这一行人诅下恶咒(这是左边第二只牛腿跛了和前一晚杆子折断的真正原闪),不过即使如此,他不论在印度或别的地方,还是准备认可任何宗派的僧人。基姆很懂事地点头赞同。他也叫那俄尔雅人注意这位喇嘛不要钱,为他和基姆的饮食所花的钱,他们主仆一行今后会得到百倍好运作为报应。他讲拉合尔城的故事,还唱一两首歌逗得那些侍从们直笑。

  基姆是个城里的机灵鬼,对最红的作曲家——大都是女性——的最新作品十分熟悉,那些来自萨哈伦坡尔后种果子小村的人当然瞠乎莫及,可是基姆并没有炫耀,只让那些人推敲出这一点。

  中午时他们折向路旁吃饭,饭菜既丰盛又精美,而且都是在灰吹不到的地方放在干净的叶子上。吃剩下的给了某些乞丐以便按照规矩行好事积功德,然后坐下舒舒服服地吸一口烟。老夫人已经躲到车帘后去,可是极随便地和大家谈话,她的仆人像整个东方的仆人那样,和她争辩顶嘴,她把坎格拉和库鲁山区的阴凉和松树与南方的灰尘和芒果相比照;她讲起她丈夫领土边疆上一些地方老神的故事;她痛责烟草这东西,可是自己同时却在吸烟。她辱骂所有的婆罗门僧人,而且心直口快,毫无顾忌地揣测自己将有多少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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