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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远征实现了(2)


  “你疯了!”

  我的朋友当是说笑话,大笑起来,却又害怕我是当真。

  “你疯了!一只木筏?”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带着一种尴尬的表情瞪眼看我,好像在等我一笑,表明我是在说笑话。

  他没有得到这一笑。我现在看到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会接受我的理论,因为在秘鲁和玻里尼西亚之间,明摆着渺无边际的海洋,而我想要把两头连系起来,却没有别的帮助,只有一只史前的木筏。

  卡尔拿不定主意地望着我。“我们现在出去喝一杯酒吧!”他说道。我们出去了,喝了四杯。

  我的房租这星期到期。同时挪威银行来了一封信通知我,我不能再支取美元了。外汇限制。我提了箱子坐地铁到布鲁克林。我住进了挪威“海员之家”,这里的伙食好而且量多,价钱也适合我的钱袋。我住在楼上一间小房间里,但是吃饭是在楼下大餐厅里,和所有的海员一起。

  【①布鲁克林为美国纽约市的五个行政区之一,也就是纽约州的金斯县,为纽约州人口最多的县份。】

  海员来了,海员去了。他们的类型、见解和好酒的程度各人不同,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之点——当他们谈到海,他们是言之有物的。我学到了,海浪的大小和海面的汹涌情况,并不随着海的深度和离岸的距离而正比例地增加。情况正相反,沿海的狂风比大海上的更危险。浅滩上的水,沿海的倒流,靠近陆地夹峙中的洋流,比起远洋来,更能使波涛汹涌。一只船,如果能够单独沿海航行,便也能够单独远洋航行。我又学到,在风浪大作的海上,大船常会连头带尾没入浪涛中,成吨的水会冲上船,像扭铁丝一样把铁管子扭弯了;而一只小船,在同样的海面上,情况会好得多,因为它能在一排排浪涛之间找到空隙,像海鸥一般自由自在地在浪涛上漂动。我曾和脱险的海员谈过话,他们在海水把大船冲沉后,坐着小船安全地逃生得救。

  但是这些人对木筏知道得很少。木筏——那不是一只船,没有龙骨也没有船舷。那只是一种浮着的东西,紧急时爬上去救自己的命,等候一只什么船来营救。有一个人却对大海上的木筏有重大的敬意,德国的鱼雷曾在大西洋中部击沉了他的船,他坐在一只木筏上漂流了三个星期。

  “但是你无法驾驶一只木筏,”他又说道,“它向旁边去,向后退,兜圈子,完全跟着风转。”

  我在图书馆中找出曾经到达南美洲太平洋海岸的第一批欧洲人遗下的记录。记录中并不缺少印第安人的大白塞木木筏的图样和解说。木筏上有一片方帆,也有能移动的龙骨板,船尾上有一支长长的、可以把舵的橹。因此木筏是可以操纵的。

  我在“海员之家”过了好几个星期。无论从芝加哥或者其他城市,都没有就我的论文回信来。我曾把我论文的抄本分送各地。没有人看了这篇论文。

  于是,在一个星期六,我打起精神,走到水街一家做船上生意的铺子里,买了一张太平洋的航行海图,我被很客气地称为“船长”。我把海图卷起来夹在胳膊下,坐上去近郊的火车到奥雪宁,一对年轻的挪威人夫妇在那里有一所舒适的乡间别墅,我是他们的周末常客。这位主人以前是轮船的船长,现在是福来特·奥尔森轮船公司纽约办事处经理。

  跳进游泳池游了一阵之后,精神振作,在这周末的其余时间中,市廛的喧嚣完全忘却了。阿姆乔格端来了放着鸡尾酒的盘子,我们在大太阳下坐在草地上。我无法再憋下去,便把海图铺在草地上,问威廉,照他看来,一只木筏能否载着人从秘鲁到南海岛上,人还活着。

  他不看海图看着我,有点吃了一惊,但是立刻答道是能够的。我觉得松快得好像从我衬衫里放出一只气球,因为我知道,对于威廉来说,凡是有关驾驶和航行的事,既是工作,又是爱好。他立刻初步了解了我的计划。然后他出乎我意料地宣布,我这想法简直是发疯。

  “但是你刚才说过,你以为这是可能的。”我插话道。

  “确实不错,”他承认道,“但是事情弄糟的可能性也很大。你自己从来没有坐过白塞木木筏,而突然间你想象自己坐上一只,漂渡太平洋。说不定木筏会散了,说不定不散。秘鲁的老印第安人有着好几代造木筏的经验。说不定每有一只筏渡了过去,便有十只木筏沉到海底——在若干世纪中,说不定有好几百只沉到海底。照你所说的,印加人在大海上航行时,这种白塞木木筏是成群结队的。那时,如果发生了意外,最靠近的木筏可以把他们救起来。但是,在大洋中心,谁会来把你救起?就是你带着一架无线电准备紧急时使用,你也不要以为,在离陆地几千英哩的浪涛之中,找到一只小小的木筏,是很容易的事。在一阵暴风中,你可能被冲下木筏,在任何人能找到你之前,你已经淹死过好几回了。你还是在这里静静地等候好,等到有人有时间读到你的论文。再写信去,把他们激动起来;你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我现在不能再等了。不久我就要一个钱也没有了。”

  “那你可以来和我们同住。关于这件事,你没有钱,怎能打算发起从南美洲出发远航?”

  “远航总比一篇没有读过的论文容易使人发生兴趣。”

  “那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呢?”

  “除了科学界对这事多少要注意之外,还是击溃反对我理论的一个最有力的论辩。”

  “但是如果事情弄糟了?”

  “那我什么也没有证实。”

  “那你就是在大家面前毁灭了你自己的理论,你看是吗?”

  “说不定是这样的,但是这是无所谓的。像你说的,在我们之前,或者有十分之一闯过去了。”

  孩子们跑出去玩槌球戏,那天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件事。

  接着的一个周末,我又到奥雪宁,带着那张海图。我离开的时候,图上有一条长长的铅笔画的线,从秘鲁海岸直到太平洋中的土阿莫土群岛。我的朋友,就是那船长,已经放弃了让我打消这主意的希望,我们曾接连好几个钟头坐在一起,计算木筏大致的速度。

  “九十七天,”威廉说道,“但是记住,这只是在理论上的理想情形中才如此,全程都是顺风,并且假设那木筏确实能像你所说的那样航行。你绝对要打算全程至少走四个月,还得准备要延长许多日子。”

  “就是,”我乐观地说道,“我们至少打算四个月,但是在九十七天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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