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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如果这是上帝的意旨,”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向老罗杰·齐灵渥斯医生讨教时说,“我宁愿不要你为我的缘故来证明你医道精熟,我要满意地让我的辛劳、我的悲哀、我的罪孽和我的痛苦都尽快与我同归于尽,令其世俗部分埋在我的墓中,而将其精神部分随我同去永恒的境界。”

  “啊,”罗杰·齐灵渥斯说,不管是做作的还是天生的,他的举止总是安详得令人瞩目,“一个年轻的牧师确实喜欢这么讲话。年轻人啊,都还没有扎下深根呢,就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吗?在人世间和上帝同行的圣人们,都会欣然随他而去,定在新耶路撤冷的黄金铺路上的。”

  “不是的,”年轻的牧师插话说,他把手放在心口上,额上拣过一抹痛苦的红潮,“如果我还有资格到那里去走动的话,我倒宁愿留在这里来吃苦。”

  “好心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说得十分卑微的,”医生说。就这样,神秘的老罗杰·齐灵渥斯成了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的健康顾问。这位医生不仅对疾病感到兴趣,而且还对他的病人的个性和品质严加窥测。这两个人虽然在年纪上相差悬殊,但逐渐共同消磨超更多的时间了。为了牧师的健康,而且也使医生能够收集具有奇效的植物,他俩在海滨、林间长时间散步,聆听海浪的低语与林涛的戾鸣。同样,他俩也时常到彼此的书斋和卧室中去作客。对牧师来说,这位科学家的陪伴中自有一种魅力,因为从他身上可以看出广博精深的知识修养,以及浩渺无际的自由观念——这在自己的同行中是万难找到的。事实上,他在医生身上发现了这些特色,即使没有引起震惊,也足以深感诧异。丁梅斯代尔先生是一个地道的牧师,一个真正的笃信宗教的人,他有高度发展的虔诚的感情和有力地推动着自身沿着信仰的道路前进的心境,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面日渐深入。无论在何种社会形态中,他都不会是那种所谓有自由见解的人;他总要感到周国有一种信仰的压力,才能心平气和,这信仰既支撑着他,又将他禁闭在其铁笼之中。然而当他放弃惯常采用的认识而换用另一种知识媒介来观察字宙时,他也确实感到一种偶然的舒畅,尽管这种喜悦之中仍带着几分震颤。犹如打开了一扇窗户,使一种更自由的气息得以进入那闭锁和窒人的书斋,而他通常就在这里的灯光或遮着的阳光之下,伴着从经书中散发出来的霉烂气味——不管是感官上还是道德上的,消耗看他的生命。但这破窗而入的空气又过于清冷,使他无法坦然地长久吸取。于是,牧师和陪伴他的医生只好再龟缩到他们的教会划为正宗的禁区之内。

  罗杰·齐灵渥斯就是这样仔细检查他的病人的:一方面,观察他的日常生活,看他在熟悉的思绪上所保持的惯常的途径,另一方面,也观察他被投入另一种道德境界时的表现,因为那种境界的新意可能唤起某些新东西浮出他性格的表面。看来,医生认为首先要了解其人,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凡有心智的东西,其躯体上的病痛必然染有心智上的特色。在阿瑟,丁梅斯代尔的身上,他的思维和想象力十分活跃,他的情感又是十分专注,他身体上的病症大概根源于此。于是,罗杰·齐灵渥斯,那位和善友好又技艺精湛的医生,就竭力深入他病人的心扉,挖掘于他的准则之中,探询着他的记忆,而且如同一个在黑暗的洞穴中寻找宝藏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触摸每一件东西。象他这样一个得到机会和特许来从事这种探索,而且又有熟巧将其进行下去的调查人,很少有秘密能逃过他的眼睛。一个荷有秘密的人应该特别避免与医生亲密相处。假如那医生有天生的洞察力,还有难以名状的某种能力——我们姑且称之为直觉吧,假如他没有流露出颐指气使的唯我独尊,他自己又没有鲜明的难以相处的个性,假如他生来就有一种与病人脉脉相通鲍能力,借此使病人丧失警觉,以致自言自语地说出心中所想的事,假如他平静地听到这些表白,只是偶尔用沉默无声的同情,用自然而然的喘息,以及间或的一两个字眼,表示充分的理解,假如在一个可信赖的人的这些品格上加上他那医生身分所提供的有利条件——那么,在某些难以避免的时刻,患者的灵魂便会融解,在一个黑暗而透明的小溪中涓涓向前,把全部隐私带到光天化日之下。

  上述这些特色,罗杰·齐灵渥斯全部或者大部分具备。然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我们所说,在这两个有教养的头脑之间发展起了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们有如同人类思维与研究的整个领域那么广阔的地带可以交汇;他们讨论涉及伦理和宗教、公共事业和私人性格的各种题目;他们就似乎涉及两人自己私事的问题大量交谈;然而医生想象中肯定存在的那种隐私,却始终没有溜出牧师的意识传进他的同伴的耳中。的确,医生怀疑连丁梅斯代尔先生身体痼疾的本质都从来没有坦率地泄露给他。这种含蓄实在是太奇特了!

  过了一段时间,在罗杰·齐灵渥斯的暗示之下,丁梅斯代尔先生的朋友们作出安排,让他俩同住在一栋房子里;这样,牧师生活之潮的每一个起落都只能在他的这位形影相随的热心医生的眼皮底下发生。这一众望所瞩的目的达到之后,举镇欢腾。人们认为,这是有利于年轻牧师的最好的可行措施。除非,当真如某些自认为有权威的人所一再催促的那样,他从那众多的如花似玉、在精神上崇拜他的年轻姑娘当中选择一位充当他忠实的妻子。然而,目前尚无迹象表明阿瑟·丁梅斯代尔已经屈从众愿采取这一步骤;他对这类建议一概加以拒绝,仿佛僧侣的独身主义是他教会规章中的一项条款。因此,既然丁梅斯代尔先生明显地作了这种选择,他就注定耍永远在别人的饭桌上吃无味的配餐,除去在别人的炉火旁取暖之外,只有忍受终生寒冷的份;看来,这位洞察一切、经验丰富、慈爱为本的老医生,以父兄般的关怀和教民的敬爱对待这年轻的牧师,确实是全人类中与他如影随形的最恰当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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