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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9.医生

  读者会记得,在罗杰·齐灵渥斯的称呼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姓名,原来叫那姓名的人下了决心再不让人提起。前面已经叙述过,在目睹海丝特·白兰示众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他刚刚逃出危险的荒野,却看到体现着他所希冀的家庭温暖和欢乐的女人,在众人面前作为罪孽的典型高高站在那里。她那主妇的声名任凭所有的人践踏在脚下。在公共市场上,她周围泛滥着对她丑行的种种议论。若是这些浪潮传到她的亲属或是她身无暇疵时代的同伴那里,除去染上她的耻辱之外,别无其它!这种耻辱,会随原有关系的亲密和神圣程度,而严格成比例地在亲友中相应加以分配。那么,作为与这个堕落的女人关系最亲密和最神圣的一个人,既然他还有选挥的余地,何必前来公开要求这份并非求之不得的遗产呢?他决心不同她在那受辱台上并肩而立。由于除海丝特·白兰之外谁都不认识他,而且他还掌握着锁钥,让她缄口不言,他打定主意将自己的姓名从人类的名单上勾销;即使考虑到他原先的关系和利益,他也要从生活中彻底消失,就象他当真如早已风传的那样葬身海底了。这一目的一旦达到,就立刻涌现了新的利益,于是也就又有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即使不是罪过的,也实在是见不得人的,但其力量之强,足以运用他的全部机能与精力去奋争。

  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他以罗杰·齐灵漫斯的名义在这座清教徒城镇中居住下来,他毋须其它介绍,只消他所具备的异乎寻常的学识就成了。由于他的前半生对当时的医学科学作了广泛的研究,于是他就以所熟悉的医生这—行当为业、出现在这里,并且受到了热烈欢迎。当时在殖民地,精通内外科医术的人尚不多见。看来,医生们并不具备促使其他人飘洋过海的那种宗教热情。他们在深入钻研人体内部时,可能把更高明、更微妙的能力表现在物质上,错综复杂的人体机构令人惊诧,似乎其内部包含着全部生命,具备足够的艺术,从而对生命的存在丧失了精伸方面的看法。无论如何,波士顿这座美好城镇的健康,凡涉及医学二字的,以往全都置于一位年老的教会执事兼任药剂师的监督之下,他那驾信宗教的举止就是明证,比起靠一纸文凭配出的药剂,更能赢得人们的信赖。唯一的外科医生则是一位每日惯于操刀为人忙于理发的人,只是偶尔才实践一下这种高贵的技艺。与这两位同行相比,罗杰·齐灵渥斯成了夺目的新星。他很快就证明他对博大精深的古典医道了如指掌,其中每个偏方都含有许多四处接寻面来、形形色色的成分,其配制之精良,似是要获得长生不老药的效果。况且,在他被印第安人俘虏囚禁期间,又对当地的草药的性质掌握了大量的知识;他对病人毫不隐讳地说,大自然恩赐给那些未开化的野蛮入的这些简单药物,同众多博学的医生在试验室中花费了数世纪才积累起来的欧洲药典,几乎可以取得他本人同等的信任。

  人们认为,这位陌生的学者至少在宗教生活的表面形式上看,堪称楷模;他来到之后不久,就选定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作他精神上的导师。这位年轻的圣徒在牛津始终享有学者般的声誊,他的最热心的崇拜者认为,在他的有生之年,只要他能为如今尚属无力的新英格兰教会做出象古代圣徒在基督教信仰初期所成就的那种伟业,便可与上天指定的使徒相提并论。然而,就在此时,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健康开始明显地恶化。据那些最熟悉他日常生活的人说,这位年轻牧师的面颊之所以苍白,是因为他过分热衷于潜心研究学问和一丝不苟地完成教区的职守,尤其是为使粗鄙的世俗环境不致遮蔽他精神上的明灯,他经常彻夜不眠并施行斋戒。还有人宣称,如果丁梅斯代尔先生当真要死,无非是因为这个世界不配他的脚再在上面踩踏。反之,他本人则以他特有的谦逊申明他的信念:如果天意认为他应该离世,那就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在这人世间执行其最卑微的使命。虽说对他健康每况愈下的原因众说纷纭,但事实却是不容质疑的。他身体日见消损,他的嗓畜虽仍然丰润而甜美,却含有某种预示衰颓的忧郁;人们时常观察到,每逢稍有惊恐或其它突发事件,他就会用手捂住心口,脸上一红一自,说明他很痛苦。

  这位青年牧师的身体就是这种状况,当罗杰·齐灵渥斯初到镇上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危险,这年轻人的曙光眼见就要过早地殒灭了。齐灵渥斯首次登场时,谁也说不出所以然,简直象是从天而降或从地狱钻出,这就具有一种神秘色彩,从而很容易被夸大成奇迹。如今无人不晓他是一名医生!人们注意到他采集药草、摘取野花、挖掘植根,还从树上折取细校,常人眼中的无用之物,他似是熟知其隐含的价值。人们听到他提起坎奈姆·狄戈比爵士和其他名人——他们的科学造诣简直被视作超自然的,但他却说是他的笔友或熟人。他既然在学术界地位如此之高,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他的天地理应在大城市,在这蛮荒野地中又能寻找到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些疑问,于是就有了谣言的土壤,不管一些风传多么离奇,也为一些明智的人所接受:说是上天创造了一个绝对的奇迹,把一位著名的医学博士,从一所德意志大学里,凭空摄到了丁梅斯代尔先生书斋的门前。而一些具有更加聪慧的信仰的人明知,上天为实现其目的,不必求助于所谓奇迹的插曲来达到舞台效果,但也乐于看到罗杰·齐灵握斯是假上天之手才及时到来的。

  狄戈比爵士(1603一1685),英国作家、航海家和外交家,皇家学会理事。他还发现了植物对氧的需要。

  由于医生对年轻的牧师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强烈的兴趣,上述想法就得到了鼓励;医生以一个教民随身份与他形影相随,并且想战胜他天性中的含蓄和敏感,来赢得他的友谊和信任。他对他的牧师的健康深为震惊,还急切地给予治疗,他认为,如果及早诊治的话,总不会不见疗效的。丁梅斯代尔先生教团中的长老、执事、修女,以及年轻貌美的少女们都众口一词地再三要求他对医生自告奋勇的治疗不妨一试。但丁梅斯代尔先生却委婉地拒绝了这些恳求。

  “我不需要医药,”他说。

  但这位年轻牧师怎么能这样讲呢?一个接一个安息日,他的面颊越来越苍白消瘦,他的声音也比先前更加颤抖,而且他用手捂心口的动作,已经从漫不经心的姿态变成时时都有的习惯了。是他厌倦了他的工作吗?是他想死吗?丁梅斯代尔先生一路受到波土顿的长老们如此的盘诘和他教堂中的执事们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规劝”:上天如此明显地伸出救援之手,拒绝是有罪的。他默默不语地听着,终于答应和医生谈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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