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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是。”

  “该拉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拉,别抖。”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话,一边望着公路上段比拉尔一伙里其余的人。他们这时已走了过来,他看到普里米蒂伏和拉斐尔扶着费尔南多。看样子,他腹股沟被子弹击穿了,因为他两手按在上面,那汉子和小伙子一边一个架着他。他们架着他走,他右腿拖在地上,鞋帮在路面上刮着。比拉尔拿着三枝步枪,正从山坡往路边的树林里爬。罗伯特·乔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正抬着头往上爬着。

  “情况怎么样?”普里米蒂伏大声说。

  “好。我们快完成了。”罗伯特·乔丹大声回答。不用问他们的情况了。他扭头望着别处,那三人到了公路边。他们想把费尔南多扶上坡来,可是他摇摇头。

  “就在这儿吧,给我一枝步枪。”罗伯特·乔丹听到他哽塞着声音说。

  “不,伙计。我们要把你扶到马那儿去。”

  “我要马干什么?”费尔南多说,“我在这儿很好。”

  罗伯特·乔丹没听全他的话,因为他正在对安塞尔莫说话。

  “坦克一来就炸桥。”他说,“但要等它们开到桥面上再炸。装甲车来了也炸,要等它们开到桥面上。别的人马车辆巴勃罗会阻击的。”

  “你在桥下我不炸。”

  “别管我。有必要,你就炸。我绑好另一条电线就回来。那时我们可以一起炸桥。”他拔脚朝桥的中部奔去。

  安塞尔莫看着罗伯特·乔丹跑上桥面,手臂上挽着那卷漆包线,一只手腕上挂着一把钳子,背上挎着手提机枪。他看他从桥栏杆下爬下去,不见了踪影。安塞尔莫用右手握着电线,趴在路标后面,顺着公路朝桥望去。在他和桥之间躺着那个哨兵,这时哨兵的尸体更贴近公路了,阳光直射在他的背上,他紧贴着平坦光溜的路面。他的步枪掉在公路上,上面的刺刀直指着安塞尔莫。老头儿越过哨兵,顺着那笼罩在桥栏杆阴影中的桥面,望着公路沿着河谷向左拐弯,然后消失在峭壁后面。他望着那一端岗亭上照耀着的阳光,接着想到手里拿着电线,就转过头来看费尔南多,他正在跟普里米蒂伏和吉普赛人说话。

  “让我留在这儿吧,”费尔南多说,“伤口痛得厉害,里面在大出血。我一动就知道。”

  “我们把你抬上山去,”普里米蒂伏说,“你胳膊搂着我们的肩膀,我们抱住你的腿。”

  “没有用,”费尔南多说,“把我扶到岩石后面去。我在这儿也一样可以打仗。”

  “可我们走了怎么办?”普里米蒂伏说。

  “让我留这儿吧。”费尔南多说,“我这样根本不可能跟你们一起上路了。这样可以多出一匹马来。我在这里很好。敌人马上就要来了。”

  “我们能把你带上山去。”吉普赛人说,“很容易。”

  当然,他和普里米蒂伏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想马上离开,可是他们已经把他扶到这儿了。

  “不用,”费尔南多说,“我在这儿很好。埃拉迪奥怎么样?”

  吉普赛人用手指指脑袋,表示头上中了弹。

  “打在这里,”他说,“在你受伤之后,我们冲锋的时候。”

  “别管我了。”费尔南多说。安塞尔莫看得出他很痛苦。他两手按住小肚子,脑袋向后靠在山坡上,两腿直挺挺地向前伸着。他脸色惨白,冒着汗。

  “行行好,请别管我了。”他说,他疼得闭上眼睛,嘴唇抽搐着,“我觉得在这儿很好。”

  “步枪和子弹在这儿。”普里米蒂伏说。

  “是我的吗?”费尔南多闭着眼睛问。

  “不,你的在比拉尔手里,”普里米蒂伏说,“这是我的。”

  “我想要我自己的。”费尔南多说,“用起来顺手。”

  “我去把它拿来,”吉普赛人哄他,“拿来之前先用这枝。”

  “这儿位置很好,”费尔南多说,“不管从公路还是从桥上来的都看得见。”他睁开眼睛,掉头望着桥对面,接着又疼得闭上眼睛。

  吉普赛人轻轻拍拍他的头,伸出大拇指比画了一下,冲普里米蒂伏做个手势,那意思是他们可以走了。

  “我们完事再下来扶你。”普里米蒂伏说,跟在吉普赛人后面朝山坡走去,吉普赛人正迅速地往上爬。

  费尔南多仰靠在山坡上,他面前是一块刷了白粉的标记公路边缘的界石。他的头躺在阴影里,但阳光照在他的伤口上,伤口用纱布包扎好了,他双手捂住伤口。他的腿和脚也暴露在阳光中。他身边放着步枪,枪边有三个子弹匣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一只苍蝇在他手上爬,但是在剧痛中他根本觉不出这微微的瘙痒。

  “费尔南多。”安塞尔莫握着电线,从自己蹲着的地方喊他。他把电线绕成一个小圈,扭紧了,可以握在手心里。

  “费尔南多!”他又喊了一声。

  费尔南多睁开眼睛,望着他。

  “怎么样了?”费尔南多问。

  “很好,”安塞尔莫说,“过会儿我们就要炸桥了。”

  “我很高兴。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叫我。”费尔南多说着又闭上了眼睛,身体里一阵阵剧痛。

  安塞尔莫把目光移开,向桥面上望去。

  他等着英国人把漆包线卷递上桥面,然后从桥边爬上来,然后他那晒黑的脸和脑袋就能露出来。同时,他还留意着桥对面公路拐弯处的动静。他这时一点也不害怕了,而且这一整天都没害怕过。他想,情况发展得这么快,又这么正常。我不想杀那个哨兵,我很不好受,不过现在没什么了。英国人怎么能说杀人和杀野兽差不多呢?打猎的时候我总是高高兴兴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开枪杀人就好像一奶同胞自相残杀一样。为了杀死他,还得打好几枪。算了,别想这个了。太难受了,你刚才从桥上奔过来时,哭哭啼啼的像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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