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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把炸药包一个个往下递给我,老头子。”他向上面的安塞尔莫喊道。老头儿在桥边探出半个身子,把长方形的炸药包递下来,罗伯特·乔丹伸手接住,用力塞在桥梁下他要放的位置,一包包密密排好,塞紧。“楔子,老头子,给我楔子!”他把一个个楔子轻轻敲紧,把炸药包牢牢地嵌在钢梁之间,他闻到了新削的木楔的木香味。

  他忙着安放炸药,塞紧,加楔,用铜丝固定绑牢,一心只想着炸桥,迅速而熟练地干着,像做外科手术一样有条不紊,这时他听到下段公路上响起了一连串枪声。接着是一枚手榴弹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一枚,在流水声中轰地一下。然后那个方向寂静无声了。

  妈的,他想,不知道他们受了什么打击。

  公路上段的哨所那边仍有枪声。枪声真他妈太多了。他把两枚手榴弹并排放在扎紧的炸药包顶上,把铜丝绕住手榴弹上的凹纹,这样它们就能绑得结结实实了,最后用钳子把铜丝拧紧。他把炸药包挨个摸了摸,以防万一,在手榴弹上面轻轻敲进一个木楔,让整个炸药包紧紧地抵在钢梁上。

  “现在到另一边去,老头子。”他向桥面上的安塞尔莫喊道,然后穿过桥架爬到桥的另一边。心想,好像人猿泰山在钢筋丛林里一样。他接着从桥下的阴影里探出头来仰望,下面是滚滚流水,他伸手去接从上面递下来的炸药包,看到了安塞尔莫的脸。他想,多善良的脸啊。现在没有哭。这样才好呢。桥的一边已经安放好了。现在把这一边弄好就完事了。这样能把桥炸得稀巴烂。得了,别激动。干吧,干得干净利落,跟刚才在那边一样。别毛手毛脚。慢慢儿来,别只图快,现在你失败不了了。现在谁也不能阻挡你把桥的一边炸掉啦。你就该这样干。这地方真阴凉。天啊,阴凉得像个酒窖,而且很干净。

  石桥下面往往都有垃圾。这是一座完美的桥,一座极好的完美的桥。倒是桥面上的老头子处境危险。别只图干得快。但愿公路上段的射击结束吧。“给我些楔子,老头子。”那些射击可不妙。比拉尔在那儿碰到麻烦了。当时哨所里肯定有人在外面。或者在后面,或者在锯木厂后面。他们还在射击,那就意味着锯木厂里有人。那些该死的锯末。成堆的锯末,锯末干后压得很实,躲在后面射击是个好掩护。他们一定还有好几个人。巴勃罗在下面公路那边没有动静。我不知道第二回突然打枪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来汽车或摩托车了。上帝保佑,别是装甲车或坦克啊。继续干吧。尽快放好炸药,插紧木楔,绑结实。真该死,你抖得像个女人。你怎么回事?你想凑合完事。我打赌公路上段的那女人一定没有发抖,就是比拉尔。她有可能也在发抖。从枪声来判断,她碰到的麻烦可不少。如果受不了,她也会发抖的,就跟他妈的任何人一样。

  他从桥下探身到阳光里,伸手去接安塞尔莫递给他的东西,他的头离下面的流水声远了一点,这时公路上段的枪声突然多了起来,接着又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更多的手榴弹的爆炸声。

  “看来他们在袭击锯木厂。”

  他想,幸亏我的炸药是成块的,不是条状的。那又怎样?不过是整齐点罢了。不过,满满一帆布袋的块状炸药炸得更快些。两袋。不,一袋就够。我们要是有雷管和引爆器就好了。那婊子养的把我的引爆器扔到河里去了。那个旧盒子在多少地方派过用场啊,他就这么给扔河里去了。巴勃罗这杂种,他刚才在下边狠狠地打敌人呢。“再给我一些,老头子。”

  老头子干得很不错,他在上面的处境可有危险啊。他不想杀那个哨兵。我也不想,可我当时想都没想。现在也不用想了,你必须那样干。安塞尔莫把那哨兵打残了,我知道被打残的人的情形。我想还是用自动武器杀人痛快些,我是指对开枪的人来说不一样。只消扣一下扳机就行了,人是枪杀的,不是你杀的。这个问题以后有时间再想吧。你和你的脑袋啊。你有一颗不错的会思想的脑袋,老乔丹啊。冲啊,乔丹,冲啊!以前打橄榄球,你抱着球飞奔的时候,他们老是这么喊。你知道吗,那条该死的约旦河实际上不比下面这条小河大多少。你指的是约旦河的源头。任何事物的起源都是这样的。在这桥下有块小地方,这是远离家乡的家。算了吧,乔丹,振作起来,这是严肃的事情,乔丹。你难道不明白吗?严肃点。可实际上一直以来都不够严肃。看看河对面。为什么要看?现在不管这桥怎样,我都无所谓。缅因州完了,国家也就完了。约旦河完了,该死的以色列人也就完了。我指的是桥。那么乔丹完了,该死的桥也就完了,应该倒过来说才对。

  [①这是一八八八年左右美国政界流行的一句箴言,意思是总统竞选时缅因州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把那东西再递给我一些,安塞尔莫,老伙计。”他说。老头儿点点头。“差不多弄好了。”罗伯特·乔丹说。老头儿又点点头。

  他在桥下面快扎好手榴弹的时候,听不到公路上段的枪声了,他干着,干着,忽然只听得到下面小河的流水声了。他低头看见下面的河水流过漂石,激起白色的湍流,然后泻入一泓清水,水底布满小石子。刚才掉下去的一个木楔在流水中打着转。他看着看着,只见一条鳟鱼浮上水面,在追赶一只虫子,在木楔打转的地方游了一圈。当他用钳子扎紧那两枚手榴弹的铜丝时,他从铁桥的钢梁间看见阳光照耀着绿茵茵的山坡。他想,三天前那里还是褐色的呢。

  他从桥下阴凉的暗处探身到明亮的阳光中,冲着伸出头来的安塞尔莫叫道:“把那一大扎漆包线给我。”

  老头儿把它递了下来。

  上帝保佑,千万别弄乱这卷漆包线,得用它来拉响手榴弹啊。但愿你能把它穿进去,罗伯特·乔丹摸着手榴弹上卡着的能使弹簧杆反弹出来的拉环的开尾销。这时他想,但是,有了你正在用的那段长铜丝就行了。他仔细看看,侧绑着的那两颗手榴弹边留有足够的空隙,在拉出开尾销时弹簧杆能弹起来(绑手榴弹的铜丝是从弹簧杆下面绕过去的)。接着他把漆包线的一端系在外侧那个手榴弹的拉环上,再扯一段铜丝,一端系在另一颗手榴弹的拉环上,另一端系在漆包线上。他从大卷上拉出一段漆包线,把这大卷从一根钢桥桁绕过去,向上递给安塞尔莫,说:“小心拿着。”

  他爬上桥面,从老头儿手里接过漆包线卷,身子探出在桥的一边,一面放线,一面尽快倒退着走向那哨兵倒毙的地方。

  “把背包拿过来。”他倒退走着冲安塞尔莫大声说。他在路上俯身拾起手提机枪,重新挎在肩上。

  这时他抬头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在公路上从高处的哨所那儿往回走。

  他看到他们一共四个人,然后他接着看着漆包线,免得被桥边上的钢架钩住。埃拉迪奥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

  罗伯特·乔丹走过桥头,把线在最后一根桥柱上绕了一圈,然后在公路上径直奔到一块路标旁停下来。他剪断漆包线,递给安塞尔莫。

  “拿住了,老头子,”他说,“现在跟我回桥上去,边走边把这线带上桥。不,还是我来吧。”

  一到桥上,他就把电线从桥柱上绕回来,这样,它就一直沿着桥边直通到手榴弹的拉环上,一点也没被钩住。他把电线的这一端递给安塞尔莫。

  “拿着这个回到路标那边去,”他说,“轻轻拿着,可是要拿住了。别在上面使劲。一使劲桥就爆炸。明白了吗?”

  “明白。”

  “手里用力要小,可是别让电线掉下去,免得钩住。轻巧地拿稳了,不到时候别拉。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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