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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太阳要落山时,他拿了一把斧头,走出山洞,踏着新下的雪,来到林间空地,砍下一棵小云杉。他在黑暗中握着树的根部,把它拖到山崖的背风处。他贴着山崖,一手抓稳树干,把树立直,一手握住斧柄尽里头的地方,砍去枝桠,迭成一堆。然后,他把光树干放在雪地里,走进山洞,把他早先看见的那块靠着洞壁的厚木板拿出来。他用这木板沿着山崖把地上的一片雪刮开,然后拣起树枝,抖掉上面的雪,一行行地像鸟儿身上迭盖着的羽毛那样摆在地上,最后做成了一张床铺。他把树干横在这张用树枝做成的床铺的一头,免得树枝散开,并从那块木板边上劈下两个尖楔,打进地里,卡住树干。

  然后他把木板和斧头拿回山洞,撩起门毯弯腰进去,把这两样东西靠着洞壁放好。

  “你在外面干嘛呢?”比拉尔问。

  “搭了一张床。”

  “你做床,可别拿我那新搁板劈呀。”

  “对不住。”

  “没关系。”她说,“锯木厂里木板多着呢,你做的床是啥样的?”

  “和我家乡的一样。”

  “那就在床上好好睡吧。”她说。罗伯特·乔丹打开背包,从里面抽出睡袋,把包在里面的东西放回背包,然后拿着睡袋再撩开门毯,弯腰走出山洞,把睡袋铺在树枝上,把睡袋那封闭的一头抵在那根横钉在床脚的树干底下。睡袋口有陡峭的崖壁挡着。然后他再进洞拿他的背包,但比拉尔说:“跟昨晚一样,背包跟我睡得啦。”

  “你不派人放哨?”他问,“今晚天气晴朗,又没风雪。”

  “费尔南多去。”比拉尔说。

  玛丽亚正在山洞深处,罗伯特·乔丹没看见她。

  “诸位晚安。”他说,“我去睡啦。”

  大家这个时候正在把饭桌和蒙着生皮的凳子推到一边,腾出睡觉的地方,把毯子和铺盖摊在炉火前的地上。这时,普里米蒂伏和安德烈斯抬起头来说:“晚安。”

  安塞尔莫已经睡熟了,他在角落将整个身体裹在毯子和披风里,连鼻子都看不见。巴勃罗在椅子里坐着睡着了。

  “你要张羊皮铺吗?”比拉尔低声问罗伯特·乔丹。

  “不用。”他说,“谢谢你。我不需要。”

  “好好睡吧。”她说,“你的东西我来看管。”

  费尔南多跟他一起走到洞外,在罗伯特·乔丹铺睡袋的地方站了一会儿。

  “你这想法挺奇怪,睡在露天,堂·罗伯托。”他站在黑暗中说,身上裹着毯子式的披风,肩上挂着卡宾枪。

  “我习惯了。晚安。”

  “习惯了就好。”

  “什么时候换班?”

  “四点钟。”

  “现在到四点这段时间很冷。”

  “我习惯了。”费尔南多说。

  “你习惯了就好……”罗伯特·乔丹客气地说。

  “对。”费尔南多附和说,“我得到山上放哨去了。晚安,堂·罗伯托。”

  “晚安,费尔南多。”

  然后他把衣服脱下来做了个枕头,钻进睡袋,躺着等待,感到暖和的法兰绒衬里的羽绒睡袋底下的那些树枝很柔韧。他注视着雪地对面的洞口,等待着,觉得心在跳。

  夜色疏朗,他感到头脑和空气一样清澈而寒冷。他闻到身下的松香味儿、碎松针的味儿和更强烈的树枝断口渗出的树脂香味。他想,比拉尔和她胡扯的什么死亡的气味。我就爱闻这种气味。这种,还有新割的苜蓿的气味,还有骑马赶牛时踩碎的鼠尾草的气味、柴火的烟味和秋天烧树叶的气味。那是乡愁的气味,那是秋天里故乡米苏拉的街上燃烧耙成堆的树叶的烟火味。你喜欢闻哪一种气味?印第安人编篮子用的香草的气味?熏皮子的气味?雨后泥土的气味?在加利西亚地岬上金雀花丛中弥漫的海洋味儿?还是黑夜里开船驶近古巴时,从陆地上吹来的风的气味?那是仙人掌花、含羞草和马尾藻的气味。不然,你喜欢闻早晨饥肠辘辘时吃的煎熏咸肉的香味?还是早上咖啡的香味?还是咬一口晚熟苹果时闻到的香味?或者是苹果酒作坊碾碎苹果时的味儿,或者刚出炉的面包香味?他想,你一定是饿了。他侧身躺着,借着雪上反射的星光望着那洞口。

  有人从毯子后面钻出来。他看见那人站在岩石的缺口前,就是那山洞口,但看不清是谁。他接着听到雪里有脚步移动的声音,接着,这个人撩起毯子,低着头又进去了。

  他想,看来她要等大家都睡熟了才来。真是浪费时间啊。夜晚过去一半了。玛丽亚啊。快来吧,玛丽亚,时间不多啦。他听到树枝上的积雪轻柔地掉在雪地上。起了一阵微风,风吹到他的脸上。他忽然慌张起来,说不定她不来了。这时起风了,他想到清晨不久就要来了,他听到微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又有雪块儿从树枝上落下来了。

  来吧,玛丽亚。他想,你快到我身边来吧。啊,快到我身边来吧。别等啦。他们睡没睡熟,没有关系。

  接着,他看到她从那蒙在山洞口的毯子下面钻出来。站了一会儿,他知道是她,但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他轻声吹了声口哨,但她还在洞口岩石的黑影里做着什么。接着,她手里拿着东西奔了过来。他看到她两条长腿在雪地里奔跑,接着,她跪在睡袋旁边,拍掉脚上的雪,头贴着他亲了他一下,把一包东西递给他。

  “把这个和你的枕头放一块儿。”她说,“我在洞口把鞋脱了,免得浪费时间。”

  “你光着脚从雪地里跑来的?”

  “是啊,”她说,“只穿一件结婚衬衫。”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头磨蹭着他的下巴。

  “别碰脚,”她说,“脚很凉,罗伯托。”

  “把脚伸过来,暖和暖和。”

  “不用。”她说,“一会儿就会暖和了。现在快说,你爱我。”

  “我爱你。”

  “好,好,好。”

  “我爱你,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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