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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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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从八岁起,图拉就从行驶着的有轨电车上往下跳。她从未摔倒过。她从来不敢像蠢家伙和轻率的人那样,背对行驶的方向往下跳。从本世纪初起,二路有轨电车的拖车便在火车总站与奥利瓦郊区之间行驶。就是在这趟有轨电车的拖车上,她也不是从前面的平台上,而是从后面的平台上往下跳。她身轻如燕,十分灵活地迎着有轨电车行驶的方向纵身一跳,着地时鞋底在砾石上嚓的一下滑过去,再懒洋洋地跳两下。 图拉对紧跟在她后面往下跳的哈里说:“你老是说不吉利的话。你以为我愚蠢?” 他们走田间小路,这条路在“白羔羊”饭店侧面,与笔直的有轨电车路线垂直,从那里拐弯,通向蜷伏在山风上的黑魆魆的森林。太阳犹如老处女似的,显得谨小慎微。一次,大约是在萨斯佩举行的射击训练把单调乏味、杂乱无章的点射向午后的旷野。“白羔羊”旅游饭店已经关上了大门,遭到厄运,被钉得死死的。据说,人们因为老板经济上的违法行为——进行鱼罐头的非法交易——把他关押起来了。被风吹散的雪积在田野的垄沟里和冰冻的航道上。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面前,乌鸦从一块田间乱石飞向另一块田间乱石。图拉在高高的蓝天下显得矮小。她挺着肚子,先把大衣撩起来,然后又把大衣放下去。在十二月份的新鲜空气中,她的面部仍然没有血色。在一张皱缩、苍白的小脸上,两个鼻孔鼓得大大的。幸好图拉穿的是滑雪裤。 “现在我可有点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你身体不舒服?想坐一坐?要不就走到森林里去?你倒是说说,出了什么事?” 哈里非常激动,他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理解,想像不到,也不想知道。图拉的鼻子皱了起来,鼻根冒出细小的汗珠,这些汗珠无法往下滴。他把她拖到最近的一块田间乱石处——乌鸦们放弃了这块岩石——然后又到了一台压路机旁,压路机的车杠直刺十二月的天空。可是刚到森林边缘,在那些乌鸦再次搬家之后,哈里却扶住他表妹,让她靠在一根光滑的山毛榉树干上。她呼吸急促,呼出白色的雾气。就连哈里也气喘吁吁地呼出白色的雾气。远处的射击训练一直在把尖尖的铅笔点射到附近的纸上。乌鸦们在酥松的、一直延伸到紧靠森林边缘的农田里歪着脑袋注视着。“幸好,我穿着裤子,要不然,我到不了这儿。一切都过去了!” 两个人在森林边缘喘着气,呼出的气随风吹散。他们犹豫不决。“要不要我来?”图拉首先脱下她那件用海军布做的大衣。哈里把大衣叠得整整齐齐的。她自己解开裤带,哈里小心翼翼,惊恐万分,十分好奇地处理剩下来的事情。手指般大小的两个月婴儿躺在那儿,躺在女用紧身短衬裤里。看得出来,是在那儿。海绵在透明的胶体里,就在那儿,在流着血的也是无色的液体里,就在那儿,通过那儿那条世界通道。这是一只拿着东西的小手,这只小手没有保存下来,它的前面部分黏附着,那儿是一部分。她愁眉苦脸地呆在那儿,呆在风头如刀的十二月寒风中。创造一种东西作为馈赠的想法开始时热气腾腾,但很快也就冷却下来了。创造就是奠定基础,图拉的手帕也搭上了。是在什么当中发现的?从头到尾由谁来确定?偏见,不揭示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偏见。因此把女用紧身短衬裤脱掉了。把滑雪裤弄得高高的。没有拣出婴儿来,这是一次关键性的展示。躺在那儿,先是热乎乎的,然后是冷冰冰的。在奥利瓦森林边上,不准继续往下做这种事本身就为进行最后的责备打开了一个缺口:“别站在那儿!马上就开始!打开一个窟窿!不是这儿,是那儿。”啊,这可是我们自己在干这种事,是我的孩子,如今是在树叶当中,是在冻得并不厉害的地上,因为可能性高于现实性。看来,这种可能性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一开始和多数情况下都偏偏不显露出来,它在那种一开始和多数情况下显露出来的东西面前隐蔽起来。但与此同时,它在本质上又是某种在一开始和多数情况下显露出来的东西。尽管如此,这却是它的含义和土壤,这种土壤并不上冻,它在取自空军被服装备仓库的鞋跟下面是松软的,好让婴儿生到它那儿。现在已生到它那儿了。可是那儿只有构想。在那儿要除去害虫。只有中性的人,只有“人”——而中性的“人”像“中性的那儿”一样不在那儿,所以,这种气氛就把“此在”带到“他的孩子在那儿”这一情况前,在不感到厌恶的情况下把它放到里面去,而且只用手指,用不戴手套的手指放。啊,令人销魂的淫乱结构啊!只有到死方才尽兴,也就是说,所有的东西都重叠在一起,上面有少许树叶和空壳的山毛榉果实,以免乌鸦——或者说如果有狐狸来的话——让森林管理员、用魔杖寻找地下水源者、骗子、挖掘财宝的人、巫婆——如果有的话——来收集堕胎的胎儿,用它做成蜡烛或者磨成粉,撒在门坎上,做成包治百病和什么病也治不了的软膏。因此,要把田间乱石放在上面,埋在地里。这就是地方与流产,工具与杰作,母亲与孩子,存在与时间,图拉与哈里。她从有轨电车上跳下,没有跌倒。在圣诞节前不久,虽然敏捷,却在摇晃,在两个纯洁的月亮面前,通过同一个窟窿钻出来。失败了!没完没了的失败。真是一派胡言!真倒霉!误入歧途。娼妇!绝非超验的,而是粗俗的,存在的,公开的,不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非施丢特贝克式的。下班了。铸成了错误。这是软壳蛋?不是苏格拉底的大弟子。有一点担心。没这回事!这是一个迟结的果子,它越变越细,悄悄溜掉,溜之大吉。“闭上你的臭嘴。真糟糕!看来我非出这种事不可。胡说!这个孩子应该叫康拉德,这是按照他的意思确定的。按照谁的意思?嗯,按照他的意思。图拉过来,咱们走。对,出发,过来,咱们走。” 表兄和表妹用一块大石头和好多块小一点的乱石盖住那个地方,防止乌鸦、森林管理员、狐狸、挖掘财宝的人和巫婆来盗走。在这之后,他们走了。 他们走路时,为了稍微轻松一些,一开始哈里可以用胳膊搀着图拉。在远处进行训练的射手仍然在杂乱无章地给已经注销的下午画上虚线。他们嘴里都淡而无味,不过,哈里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卷带酸味的水果卷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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