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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对,奶奶。我一看见马道克和西姆迈着均匀的步子,扬起手臂往拢沟里撒种,就非常想跟着模仿。那活儿真棒,想想特别有意思:种子要在田垅里发芽,抽出长长的……长长的穗儿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也不知道,孩子,但是上帝知道,了解这一点。我们就应当满足了。”

  这次谈话还真有效果,过了几天,就看见小把戏在一小块犁过修整好的田里。十分灵巧地撒燕麦种,受到了马丁·马克卡蒂的称赞。

  因此,等纤细绿芽一拱出土,他多么顽强地保卫未来的收成啊,天一亮就起来,用石块赶那些强盗乌鸦!还有一件事,不要忘记提一提。就在贞妮出生时,他在大院子中间栽了一棵小杉树,心想幼树和婴儿两个将一起长大。他也费了好多脑筋,想法儿保护细弱的小树,对付那些害鸟。毫无疑问.小把戏和这样掠夺种类的代表,永远也不会成为好朋友。

  1880年夏天,在西爱尔兰农村,劳动非常艰巨。可惜气候不太好,影响土地的农作物产量。多数郡的收成不如去年。不过,还无需担心饥荒,因为马铃薯可望丰产,尽管收获时间要晚点儿,也应当满足了。其他作物长势不好,小麦稀稀落落;至于黑麦、大麦、燕麦,应当承认,这些粮食要减产,不够当地的需要。当然,这要引起涨价,可是,这些作物产量极低,不得不全部留作来年的种子,根本没有富余出售的,涨价对农民又有什么好处呢?有些户农家能节省出一点,不是还得缴纳各种租金吗?再说,付了租金之后,家里就连一个先令也不剩了。

  这种形势的后果,就是在一些郡中促进了民族主义运动。每逢爱尔兰农村的天边升起穷困的乌云,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许多地方响起土地同盟会成员的抨击和绝望的怒吼,对地主发出可怕的威胁,不管是不是外国人,大家都记得,苏格兰和英格兰地主就被视为外国人。

  这年6月份,饥饿的暴民在韦斯特波特街头高喊:“紧紧抓住你们的农场!”农村传遍这样的口号:“土地属于农民!”

  在多尼戈尔、斯莱戈、戈尔韦的一些地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暴乱,凯里也未能幸免。老祖母、马丁娜和凯蒂都为马道克提心吊胆,看他天黑离开农场。次日才回来,一副走远路而疲惫不堪的样子,而神色更阴沉,更愤懑了。他是去大乡镇参加了集会,会上有人主张起来反抗地主,进行普遍抵制,迫使地主撂荒土地。

  但是,爱尔兰总督决定采取强硬措施,派警力密切监视民族主义分子,这就更增加了全家人对马道克的担心。

  马丁先生和西姆同马道克的想法一样,但是看他出去时间很久才回来,就什么也不表示。几个女人却忍不住,恳求他谨慎点儿,注意自己的言行。她们要他下保证不参加争取地方自治的起义,说那只能导致一场灾难。

  马道克发火了,大房间回荡他的怒吼。他大发议论,声讨疾呼,就好像在聚会的热烈气氛中。

  “干一辈子活儿还受穷,穷困永无休止!”他反复说道。

  马丁娜和凯蒂吓得发抖,唯恐有巡逻警经过农场,在外面听见马道克的言论,而马丁先生和西姆坐在一旁则重着脑袋。

  小把戏目睹这种悲伤的场面,心情非常激动。他经历了那么多不幸的遭遇,一旦在凯尔文被人收养,苦难就不该到头了吗?难道未来给他预备了更大的磨难?

  他只有8岁半,体格很好,幸好没有患上儿童疾病,当初无论受折磨,受虐待,还是无人关怀照顾,都未能损害他的体质。就好比进行相应压力试验的锅炉,经受住了多少大气压的考验,是啊!小把戏经受了考验——这个字眼恰如其分——经受住了最大抗力的考验,在身心两方面,都能表现出惊人的耐力。从他发达的肩膀,已然宽展的胸脯,虽然纤细但全是肌肉的有力四肢,就能看出这一点。他的头发呈棕褐色,留得很短,不像安娜·威斯顿小姐那时让他的长发鬈遮住额头。他的眼睛为深蓝色,眸子熠熠闪光,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活力。他的嘴唇微微收紧,下颚有点宽,标明他性格的魄力和果断。这一点尤为引起他这新家庭的注意。这些庄稼人既严肃又深沉,都相当喜于观察,不能不注意到这孩子很突出,天生讲求条理和实干,如果有机会运用这种天性,他肯定能有所作为。

  收割饲草和收粮食作物的大忙时节,气候条件不如去年。一如所料,粮食歉产数量相当大。农场本身的人手就足够了,不必雇用短工。过冬的粮食部分有保障,然而这一年,他们能凑足钱付租金和杂税吗?

  冬季来得很早,刚入9月份,就来了一股寒流。后来又下了几场大雪,早早就得把牲口赶回圈。大地一片白,积雪又厚又硬,无论绵羊还是山羊,都吃不到地面的草。而且完全有理由担心饲草顶不到开春。最慎重的人,至少有条件的人,就购买一些储备起来,马丁·马克卡蒂就属于这后一种。不过东西奇缺,他只有花高价才得以购进一部分,算起来,饲养漫长的一冬天,也许还不如卖掉牲口。

  各地形势都非常严峻,土地冻了几尺厚,尤其爱尔兰这里是轻型的硅质土壤,上点有限的肥料也保不住,一旦冬季顽固地持续,冰冻期超过正常的限度,农民就束手无策。如果土壤保持遂石一般坚硬,犁铧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不能及时播种,整个年景不就毁了吗?然而,一个季节气候的变幻,人是改变不了的,只能叉起胳臂等待,眼看着储存的粮食日益减少。叉起的胳臂可不等于劳动的手臂!

  至到11月末,这种状况就更加恶化。大雪过后又是严寒天气,温度计的水银往往降到零下19度。

  正是在这个时候,马丁·马克卡蒂和马道克为了措几周之后要交的租金,不得不卖掉一部分牲口,其中有一大批绵羊,事不宜迟,要到特拉利商人那里拿到现金。

  12月15日这天,地面结冰,马车很难行驶,马丁先生父子就决定徒步前往。在这种天气要冒着零下20度的严寒,步行80英里,确实够艰难的,很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家里人不免以担心的神情,看着他们俩天蒙蒙亮就离开农场。天气虽然干冷,但是西天边聚积沉重的云雾,不久可能要变天了。

  马丁先生和马道克于15日动身,到17日傍晚之前恐怕回不来。

  直到傍晚,天气变化不明显。气温又下降了一两度,下午起风了,这又增加一层担心,因为,冬季海风灌到卡申河谷,能刮得地动山摇。

  16日夜晚,一场暴风雪来势极猛。农场房舍披上白装,离开十步远就看不见了。河中冰块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这个时候,马丁先生和马道克在特拉利办完事,已经上路往回走了吗?无从知晓,有一点是确切无疑,就是到了18日晚上,他们还没有回到家。

  狂风呼啸,刮了一夜,不难想象,老祖母、马丁娜、凯蒂、西姆和小把戏,该有多么焦虑不安啊。农场主和他儿子,这时也许在雪后暴风中迷路了吧?……也许他们离农场还有几英里,就精疲力竭;又饿又冻,倒在路上奄奄一息了吧?……

  次日,将近上午10点钟,天边开始放晴,狂风也减弱了。由于刮了一阵南风,一时间积雪板结了。西姆说,他要带着伯尔克去迎一迎父亲和大哥,大家同意他这样干,但是有个条件,他必须答应让马丁娜和凯蒂陪同前往。

  这样一来,小把戏尽管想去,不得不同祖母和婴儿留在家里。

  此外,大家还商定,沿路寻找只能走出两三英里,西姆若是认为有必要还往前寻找,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一刻钟之后,家里只剩下老祖母和小把戏了。贞妮在隔壁房间,即马道克和凯蒂的卧室睡觉。按照爱尔兰的风俗,一只篮子,用两根绳子吊在顶棚的一根梁上,就是孩子的摇篮了。

  老祖母的扶手椅放在炉灶前,小把戏将炉膛里的泥炭和木柴火挑得很旺。他不时起身,去看看他的教女醒没醒,听到孩子动一动就担心,随时准备喂她点温奶,或者轻轻悠摇篮,让她重新入睡。

  老祖母魂不守舍,侧耳细听户外的所有动静:茅顶上覆雪板结的啪啪声、木板受寒冷的刺激咯咯响。

  “你什么也没有听见吗,小把戏?”她问道。

  “没有,奶奶!”

  小把戏用指甲刮刮玻璃窗花,张望一片白色的院子。

  约摸12点半的时候,小姑娘轻轻叫了一声,小把戏赶紧过去,见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悠了一会儿摇篮,让她又入睡了。

  他不愿意把老奶奶一个人撂在那儿,正要过去,忽听外面有声响,更注意倾听,窸窸的声音仿佛是从马道克卧室隔壁的牲口棚传来的。不过,隔壁是一堵实心墙,无需担心,也许是老鼠在垫草之间乱窜,窗户又关着,没有什么怕的。

  小把戏小心推上隔开两个房间的这道门,急忙回来。

  “贞妮呢?”老祖母问道。

  “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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