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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也不知是第几次走过福利工厂前面的时候,碰到三个女子。她们年龄比那位忧郁的母亲还小一轮,正在从工厂的大门往里看,那是一条直通房屋的路。她们穿着一样的仿鹿皮大衣,一样的红褐色长筒靴,一样地将头发染红,挽在头顶,满精神的女子。我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她们正在说悄悄话,却显出故意要让过路的行人听到以造成舆论的样子,热烈地说:“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我没停下步子,从福利工厂前面路过,来到十字路口,穿过人行横道,走到对面的便道,一边走,一边想,刚才的事儿真奇怪。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一会儿,我就明白她们的明显意图。我误以为她们也想让自己的残疾儿进工厂才来参观的,所以她们说“太美了”,她们的态度让我感到奇怪。可是她们都抱着对都城、市区福利政策的批判态度,作为她们行动的开端,先来看福利工厂,所以,她们故意大声评判的谈话明显说明她们的意图。实际上,不但义幺自己,连妻子也认为世田谷区的福利工厂是漂亮宜人的建筑,……

  我走在工厂对面的便道上,看到义幺走到工厂门口,被刚才的三个女子围住,从举止上,可看出他正在非常客气地回答问题。走过福利工厂前,穿过有红绿灯的人行横道,我一直都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注视着前方的动向。不一会儿,义幺慢慢地摇着头,刚才说话的客气劲儿没有了。突然,他一下子张开肩膀,挺起胸,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耷拉个脑袋不说话,可是围在旁边的三个女子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使义幺无法脱身。其他的残疾儿也从工厂里出来了,可是她们只抓住义幺进行提问。

  我加快脚步,可是刚才站在车站标志牌旁边那位忧郁的母亲比我还快,吧哒吧哒地跑到义幺和三个女子那儿。匆匆地吵了几句之后,她就像一只臃肿的大鸟,抱住义幺的肩膀,想要把他从她们中救出来。三个女子看到我急冲冲地奔过去,就像遇到乱子一样,小步跑走了。那位母亲黝黑的脸上因兴奋而透着红晕,一只手揽着义幺,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一位从工厂里出来的女孩子肩上了,她盯着我问:“你怎么光站在那儿看呢?你要不是学生的家长,我们可就不饶你啦。”

  义幺也回过头来,谨慎地看着我,好像他从心底赞成这位救他出来的朋友母亲的话。我向她表示深深的感谢后,她这才把儿子还给我。

  乘上汽车,我问义幺,那些女人问你了什么?可他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刚才那位母亲跟我们同乘一辆车,她用别人都能听到的声调对我解释说:“她们说,因为反对在自己的住宅附近建筑福利工厂,所以今天就到这里来啦。她们要向报界投诉说:‘施工会一直影响我们,不要夺走孩子们的娱乐场所。’甚至还说,‘只要不把工厂建在住宅附近,她们将拿出一千万元搞残疾人义务活动。’真是一派胡言。把我们的孩子看得跟脏东西似的。”

  回家以后,我和妻子都问:“今天,那三个人问你什么了?”可义幺坚决不说。最终,我们也不知道那三个是不是参加反对福利工厂运动的人。四、五天后的傍晚,义幺和家人一起在看电视。新闻正在播放建设福利工厂的情况。一听说要重新开始建筑,住宅的警钟敲响了,向反对建设福利工厂的运动者报急,主妇们从紧急楼梯上跑下来,孩子们也参加进去,每到一处金属丝网前,她们都向市工作人员提出抗议,从姿态、举止、神情上看,她们的生活水平很高。

  不由得让人想起,在福利工厂前跟义幺说话的女子们所穿的仿鹿皮大衣和高筒皮靴就是她们的日常装束。听完广播员的解说后,义幺就说:“啊,是反对建设福利工厂吗?这可是难办呀!”于是我又一次问义幺,“那次在工厂前面,三人女人问你什么了?或者她们对你说什么了?是生气呢,还是为难呢?你不是一直低着头吗?”我这么一问,义幺硬梆梆地说:“行了!别再问了!”说完就把脸转向一边。

  妻子也看了刚才的新闻,她微妙地避开我的视线说:“虽然年轻的母亲说,把我们的孩子看成脏东西一样,可是我觉得那些人感觉像受到什么可怕的攻击似的。用Y先生的话来说,住宅区的人好像觉得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可怕的侵犯,既然家长们这么说,孩子们也自然而然会那么想。刚才电视上好像就是这样的吧?事态如果发展到受惊的孩子扔石块的地步,义幺脑袋里的塑料板可就危险了。或许还会像十年前那样戴着帽盔去工厂。因为义幺毕业后要去正在建的那个工厂……”

  我写长篇小说《替补跑垒员记录》的时候,以小学特殊班级的意外事故为契机,主张对主人公即残疾儿童进行自卫训练。这是一部以喜剧性的,或者说是奇异现实主义的意识体系为基调的小说,简直是一篇充满夸张的演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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