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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羊男往草场东面走去。不一会,雪幕把他整个包拢了,唯有沉默剩下。

  我往羊男杯里倒进2厘米白兰地,一饮而尽。喉头发热,顷刻胃也热起来。大约过了30秒钟,身体不再发抖。只闻挂钟的脚步声在脑袋里夸张地回响不已。

  恐怕该睡一觉。

  我从二楼拿下毛毯,在沙发上躺倒。我像在森林里彷徨3天的孩子,浑身筋疲力尽。一闭眼,马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不快的梦,几乎无从记起的十分不快的梦。

  10.时间在流逝

  黑暗如油一样钻进我的耳朵。有人正在用巨大的铁锤企图把地球敲开。铁锤不多不少敲了8下。地球没有裂,只现出一点点裂纹。

  8点,晚间8点。

  我摇头睁开眼睛。四肢麻木,脑袋作痛,好像有人把我和冰块一起装进鸡尾酒摇晃器里胡乱摇动。再没有比在黑暗中醒来更叫人生厌的了,似乎一切都不得不从头做起。醒来最初一会总觉得自己活的是别人的人生,花好半天才使其和自己的人生重合起来。将自己的人生作为别人的人生来审视也真是有些奇妙。有这种人生存本身即已不可思议。

  我用厨房自来水洗把脸,顺便喝了两杯。水如冰一样冷,然而脸上的烧仍没有退。我重新坐回沙发,在黑暗与沉寂中一点点聚敛自己人生的残片。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但至少那是我的人生。我渐渐返回我自身。我无法向别人确切说明我如何是我自身。别人恐怕也不感兴趣。

  似乎有人在注视我,我没大在乎。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每每有这样的感觉。

  我就细胞想了想。如妻所说,终归一切都将失去。自己本身也将失去。我用手心按自己的脸。黑暗中,自己手心感觉到的脸仿佛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以我的脸形出现的他人的脸。连记忆都已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的名字都在溶解,都被黑暗吸尽。

  钟在黑暗中打响8点半。雪停了,厚厚的云依然布满天空。彻头彻尾的黑暗。我久久沉在沙发里咬着拇指甲。自己的手都看不清,炉子关了,房间里阴冷阴冷。我裹着毛毯,怅然望着黑暗深处,好像蹲在深深的井底。

  时间在流逝。黑粒子在我的视网膜描绘出奇异的图形。不出片刻,原来的图形悄悄崩溃,由别的图形取而代之。水银般静止的空间里,唯独黑暗在动。

  我止住思考,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河流。时间不断地冲裹着我。新的黑暗描绘新的图形。

  钟打响9点。第9下被黑暗吞噬之后,沉寂立时钻进其空隙。

  “谈谈好么?”鼠问。

  “当然好。”我说。

  11.在黑暗中居住的人

  “当然好。”我说。

  “比约定时间早到1个小时。”鼠不无歉然他说。

  “无所谓。你也看见了,我一直闲着。”

  鼠静静地笑了。他在我背后,就像背靠背坐着。

  “好像回到了过去。”鼠说。

  “肯定是咱们俩只能在闲得无聊时才能互相畅所欲言。”我说。

  “真像是那样的。”鼠微微一笑。即使漆黑中背靠背,我也知道他在微笑。仅凭空气的流动和气氛便可知道种种情况。我们曾是朋友,那已是几乎记不起的往事了。“不过有人说能够用来消磨时间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说的吧?”

  “直感还那么好。一点不错。”

  我叹了口气。“可是对眼下这场风波,我的直感可是糟糕透顶,气得我真想不活了——尽管你们给我那么多提示。”

  “没办法的。你算是干得好的了。”

  我们沉默下来。鼠大概又在盯视自己的手。

  “给你添了很大麻烦。”鼠说,“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此外别无他法。除了你没有靠得住的人——信上也写了。”

  “这得听你说一下。眼下这样我摸不着头脑。”

  “那当然。”鼠说,“当然要说。不过说之前得喝啤酒。”

  鼠按住我不让我站起。

  “我去拿来。”鼠说,“我的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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