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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不在。”

  “肯走不在?”

  “当然肯定。”

  “那我来。千万不要跟他们说什么。”

  半小时后她敲响了我的家门,我让她进了我的卧室。一条灰色的头巾遮住了她的头发,她脸上虽然抹了粉,可还是盖不住她那只发肿的鼻子。她的呼气中散发出浓重的薄荷和劣质酒味。昔日的波尔是那么美丽,我绝对想象不到她的姿色突然会荡然无存:她的脸上有着某种抗拒一切的东西,刹那间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原来这张脸和别人的没有任何差别,都是由海绵质肌肉所组成,内含百分之八十几的水分。她摘下头巾,瘫坐在长条沙发上:“瞧我刚刚收到了什么。”

  这是一封亨利的信。一小张白色信笺上写着几行字迹清晰的小字:“波尔,我们给对方造成的只是痛苦,还不如就此为止,永远不再相见。尽量再也不要想我。我希望我们哪一天能成为朋友。亨利。”

  “你明白什么意思吧?”她问道。

  “他没有勇气跟你面谈,”我说,“所以宁愿给你写信。”

  “可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十分清楚。”

  “你真幸运,”

  她以困惑不解的神色盯着我,终于低声说道。

  “这是一封绝交信。”

  “绝交?你见过这种写法的绝交信?”

  “这封信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耸了耸肩膀:“算了!首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交可断。既然他已经接受友谊这种想法,我别无指望。”

  “你肯定没有跟他说过你爱他吗?”

  “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我那么爱他,可这怎么会妨碍我们的友情呢?再说,他要求得到这份爱。”她说道,其声音之激烈,不禁使我想起了纳迪娜说话的声音。“这封信虚伪得令人作呕!再读读:尽量再也不要想我。他为何不干脆说:别再想我了?他暴露了他的心机,他想要我尽量不想他而遭受折磨,而不是要我真的能不再想他。同时,他不是庸俗地称呼我‘亲爱的波尔’,而是只写‘波尔’。”当她说到自己名字时,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担心‘亲爱的’这几个字你看了会觉得虚伪。”

  “绝对不会。你完全清楚在交欢时,每到最令人销魂的时刻,人们只是呼唤对方的名字。他想让我听到做爱时的呼唤声,你懂吗?”

  “为什么?”我问。

  “正是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她以斥责的神态盯着我说,接着移开了双眼:“我们给对方造成的只是痛苦。天大的笑话!他硬说我在折磨他!”

  “我猜想是他为让你经受痛苦而感到痛苦。”

  “那他以为这封信会让我感到愉快?算了吧!算了!他不会这么蠢!”

  出现了一阵沉默。我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弄不明白。”她说,“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不认为他会是这样一个虐待狂。”她神情倦怠地用手摸了摸双颊。“我觉得我差不多已经胜利了,他重又变得给人以信赖,和蔼可亲,我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他时刻准备告诉我考验已经结束。可前不久有一天,我错走了一着。”

  “怎么回事?”

  “记者们报道了他与若赛特结婚的消息。我自然一点儿也不信。既然我是他的妻子,他怎能娶若赛特呢?这是考验的组成部分,我马上明白了这一点。后来他果然来告诉我这是个谣言。”

  “是嘛?”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难道你也怀疑我?”

  “我说‘是嘛,’这又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说‘是嘛?’噢,算了。他回到家里,我尽可能向他说明理由,他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管发生什么事,从此再也与我无关。我爱他,但这是一种彻底忘我的爱。我不知道是我自己笨嘴拙舌还是因为他疯了。从我嘴里说出的是一个字,到他耳朵里便变成了另一个字。真可怕……”

  出现了一阵沉寂。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你觉得他要的就是你吗?”

  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我,问道:

  “你到底在耍什么游戏?”

  “我什么游戏也不耍。”

  “你给我提的却是些蠢问题。”

  又出现了一阵沉默,她接着说道:“你完全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他而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就这样。我惟独不明白一点,那就是他写这封信到底是因为他认为我还会要求得到他的爱,还是因为他担心我拒绝把我的爱献给他。如属于第一种情况,那说明这场闹剧还在继续演。如属第二种……”

  “如属第二种情况呢?”

  “那就是报复。”她阴郁地说。她的目光又落到我的身上,显得犹豫、多疑,但很急切。“你必须帮助我。”

  “怎么帮?”

  “你得跟亨利谈谈,说服他。”

  “可是波尔,你十分清楚罗贝尔和我刚刚与亨利闹翻了。”

  “我知道。”她茫然地说,“可你还会见到他的。”

  “绝对不可能。”

  她犹豫了一下。“就算这样吧。可不管怎么说,你可以见见他,他决不会把你往楼下推的。”

  “他准会认为是你派我来的,这样我说什么都没有分量。”

  “你是我的朋友吗?”

  “当然!”

  她朝我投来一束战败者的目光。突然,她的面孔松弛了下来,顷刻间泪如泉涌。“我对什么都不相信。”她说道。

  “波尔,我是你的朋友。”我说。

  “那你就去找他谈谈。”她说,“告诉他我已经受够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可能是有过错,可他折磨我的时间也太长了,让他别再折磨我了!”

  “假设我是这么去做了,”我说,“当我回来把亨利说的话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她站起身,揩了揩泪水,又披上了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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