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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浦·德·絮西大为震惊。他眉头一皱,宽宽的额头上起了褶,面色阴沉下来,就象此刻的天空。辛酸的往事使他脸上五官都抽搐起来,但他没有流泪。他与性格坚强的人一样,善于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在心底。也象许多天性纯正的人一样,可能觉得揭示自己的痛苦有点不知羞耻,因为任何人类语言都无法表达出他那深沉的痛苦,同时也担心那些不想理解你的痛苦的人对此冷嘲热讽。有的人心很细,能猜度到别人的痛苦,强烈地感受到由于说话笨拙触动了人家的伤心处而不由自主地产生的震动。德·阿尔邦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充分尊重朋友的沉默,站起身来,忘却了自己的疲劳,默默无言地跟随朋友前进,为触动了一处大概尚未结痂的伤口而难过。

  “朋友,”菲利浦说道,握住他的手,用令人心碎的目光对朋友无言的悔恨表示感谢,“有一天,我会将我的身世讲给你听。今天不行。”

  他们继续默默无语地走下去。待上校的痛苦似乎消散,推事又感到疲劳了。怀着精疲力竭的人的本能,或者更确切地说,怀着精疲力竭的人的愿望,他的眼睛探测着森林深处的每一块地方。他向树梢询问,打量林中道路,希望发现什么住所,好去要求人家收留。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他觉得依稀望见一股炊烟从林木间升起。他停下脚步,专注地凝望,从一大片树林中,认出了几株松树那暗绿的树枝。

  “一处房屋!一处房屋!”他高兴得大叫起来。一个水手大喊:“陆地!陆地!”时大概也是这股高兴劲。

  说着,他便穿过相当茂密的荆棘丛,飞快地向那边奔去。

  上校正陷在沉思冥想之中,便也机械地跟随他走去。

  “我宁愿在这里找到煎鸡蛋,家庭自制普通面包和一张椅子,也不愿意上卡桑去找寻长沙发,块菰①和波尔多葡萄酒。”

  ①一种极其鲜美的蕈类。

  这几句话是推事看到一堵墙而发出的兴奋的感慨。在远处,在林中疙疙瘩瘩的树干呈现的一片棕色背景上,墙壁白花花的,相当耀眼。

  “啊!哈!我看这倒象一座古老的隐修院!”德·阿尔邦侯爵再次大叫起来。此时他到了一道古老的黑栅栏跟前,从那里可以看见在一个相当宽阔的园子内,有一处房舍,是从前修建重要寺院建筑时所采用的建筑风格。

  “这些臭无赖教士倒真会挑地方啊!”

  展现在法官眼前的,是具有诗情画意的隐修教士住所,叫他大吃一惊。这第二次感慨便表达了他的惊异。房屋坐落在半山坡上,山顶上是内尔维尔村。林中百年的高大橡树环绕这处住所画出一个大圈,使这里成了真正的僻静去处。从前为教士所用的主体建筑坐北朝南。园子看上去有四十阿尔邦左右。房屋跟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场,几条清澈的小溪、布局优雅的数处水面将草地艺术地切割成一块块,没有任何明显的人工痕迹。此处彼处,绿树高耸,形状优美,枝叶各异。其次,设置巧妙的山洞,宽大的平台及其破损的阶梯和锈蚀的栏杆,赋予这荒郊野外的泰巴伊德①一种特殊的风貌。在这里,艺术将建筑与自然风光最有特色的效果优美地融为一体。高大的树木,不仅缓合了赤日炎炎的灼热,也可防止外界的声响侵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些参天大树的脚下,人类的激情似可休矣!

  ①这是上埃及南部的古称。公元三世纪时,为逃避迫害,许多基督徒来到底比斯东、西各处的荒野中生活。因而泰巴伊德成为隐修地的代名词。

  “真是乱七八糟!”德·阿尔邦先生饱览了断垣残壁赋予这景色的忧郁色彩之后,心中不由想道。这景色似乎遭受过厄运的打击。看上去是一个为人们所遗弃的不祥之地。常春藤早已到处铺满自己弯弯曲曲的筋肉和富丽的外套。棕色、绿色、黄色或红色的苔藓也将自己浪漫的色彩挥洒在树木、石凳、屋顶和石头上。已遭虫蛀的窗框亦为风雨所销蚀,为时光所挖空。阳台坍塌,平屋顶损毁。几扇百叶窗只靠一个合页支撑着。门散了架,看上去大概抵挡不住入侵者了。一团一团的槲寄生闪闪发亮,挂满了果树枝。果树无人照料,树枝疯长,伸展到远处,却不结果实。小径上蒿草丛生。这断垣残壁使这幅图景产生迷人诗意的效果,使看客的心灵中产生幻梦般的念头。一位诗人会在这里流连忘返,沉浸在忧郁中,会对这充满和谐的杂乱无章,这不无优美之处的颓败赞叹不已。这时,几道阳光透过云缝投射过来,以千百种色彩的光芒照亮这半具野趣的景象。棕色的屋瓦光芒四射,苔藓闪闪发光,魔怪般的暗影在草地上、在大树下游荡。无生气的颜色苏醒了,强烈的对比在相互竞争,枝叶在明亮中显现出自己的形状。突然,阳光消逝,这似乎已经张口说过话的景色闭上了嘴,又变得面色阴沉了,但是更确切地说是柔和,恰似秋日黄昏那最柔和的色调。

  “这是睡美人①的宫殿嘛!”法院推事心中想道,他现在已经只用房主的眼光来看这所房屋了。“这会是谁的财产呢?这么漂亮的房子不住,实在傻得可以!”

  ①典出佩罗童话《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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