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巴尔扎克 > 乡村医生 | 上页 下页


  “您问是怎样做到的吗,亲爱的先生?”他继续说道。“自然而然的,根据我们创造的需要与满足需要的方法之间的社会引力定律。全部秘密都在这里。没有需要的人民是贫穷的。我到这个镇上来落户的时候,镇上住着一百三十户农民,山沟里住着二百户左右。本地的行政当局与民众的贫困挺般配。区长不会写字,副区长是个佃农,住处离镇子很远。治安法官是个靠薪水过日子的穷光蛋,迫不得已把户籍档案交给他的书记去管,而这位书记也是个对自己的职业几乎一窍不通的可怜虫。原来的本堂神甫七十岁的时候去世,没有文化的副本堂神甫刚接替他不久。这些人便是本地智力的精华和管理者。在美丽的自然环境里,居民只知道同烂泥打交道,靠土豆和奶制品过日子。大部分居民挎小篮子到格勒诺布尔或附近地方出售干酪,那是他们能换几个钱的唯一产品。最有钱的或最不偷懒的人,种点荞麦供镇上人消费,有时也种点大麦或燕麦,但从不种小麦。区长是本地唯一的实业家,他有一个锯木厂,以廉价买进伐下的树木锯成木板。由于没有道路,他便用铁链子一头拴在马笼头上,另一头用铁钩扎进木头,在天气好的季节,非常吃力地把树木一根一根拖运出去。要去格勒诺布尔,不论是骑马还是步行,都必须走山上的一条道,山谷里行路困难,从这里到您来本区时见到的第一个村子,那条漂亮的大路——想必您是从这条路来的——当时一年四季都是一片泥泞。任何政治事变,任何革命,都不曾传到这个交通闭塞、完全处于社会变革之外的地方。只有拿破仑在这里留下了名字。由于两三个退伍回来的本地老兵,在晚上闲坐的时候向这些纯朴的百姓加油添醋地讲述拿破仑及其军队的惊险故事,拿破仑才在本地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此外,这些老兵的归来也是个不可理解的现象。在我来这地方之前,参军去的青年总是全部留在军队里。这个事实足以说明这地方的穷苦,我无需多加描述。好了,先生,这就是本区在我接管时的情况。现在这个区在山那边有几个地种得很好、相当幸福、几乎说得上富裕的村落。当时这个镇上的茅屋就不用提了,简直是人畜杂居的牲口棚。

  “我当时从大沙尔特勒修道院往回走,打这里经过。在这里找不到客栈,我不得不在副本堂神甫家过夜。这幢房子当时正在出售,他是暂时住在里面的。我问了副本堂神甫许多问题,渐渐对这地方的可悲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这地方的良好气候、肥沃的土壤和自然资源使我着了迷。先生,生活的辛劳已经使我感到厌倦,我当时正试图换一种方式生活。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上帝派我们到世上来是让我们经受苦难的。我决心象家庭教师教养孩子一样开发这个地方。您不用感谢我的善举,因为我这样做主要是出于自己消遣的需要。我当时想利用我的余生从事一项艰险的事业。造化使这地区如此富有,而人却使它变得如此贫穷。要使这地区发生转变,得用一辈子的精力。实行转变的困难本身,反倒使我跃跃欲试。我一旦有把握能以低廉的价格买下本堂神甫的房子和许多荒芜的空地,便诚心诚意地献身于乡村外科医生的职业。在所有职业中,这是一个人在家乡肯干的最后一种职业。我想做穷人的朋友,而不期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报答。噢!无论对乡下人的性格,还是对试图改变人和事所遇到的困难,我都不抱任何幻想。我一点也没有把我治下的老百姓理想化。他们是贫苦的农民,既不全好,也不全坏。他们成年累月地劳动,无暇沉湎于感情,但有时也会产生强烈的感情。我按他们本来的样子接受他们。总之,我非常明白,只有用利益的打算和立竿见影的好处,才能影响他们。所有农民都是不轻信的使徒圣多马的子孙,他们总是要求用事实来证明言论。

  “我开头做的事您也许会觉得可笑,先生,”医生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是从篮子作坊开始这项艰难事业的。这些可怜人去格勒诺布尔买晾干酪的小筐以及做小买卖不可缺少的柳条制品。我给一个聪明的青年出主意,叫他把急流两岸的大片土地租下来。急流每年形成的冲积层使这片土地变得很肥沃,一定会长出很好的柳树。我把本区消费柳条制品的数量作了一番估算之后,便到格勒诺布尔去找一个没有资金但手艺很好的青年工人。我找到之后,很容易就说服了他,让他到这里来落户,答应借给他买柳条从事编制所必需的资金,直到我的柳林种植者能够给他提供柳条为止。我说服他以低于格勒诺布尔的价格出售柳筐,但要编得更好。他懂得我的意思。柳林和柳筐成了一项投机冒险事业,其结果要在四年之后才能作出评价。您一定知道,柳树要长三年才能割条。我这位编制匠,第一年生意做下来之后,除了吃用,还有盈余。不久,他讨了个圣洛朗-杜邦地方的女人做老婆。这女人手上有几个钱,于是他便造了一幢空气流通、合乎卫生的房子。房址的选择和房子的布局都是按我的意见办的。先生,这真是了不起的成绩啊!我在镇上创办了一个企业,弄来了一个生产者和几个工人。您会把我的快乐当作孩子气吗?……在编制匠成家的初期,我每次从他的作坊门前经过,心都急剧地跳动。这幢新房子的护窗板漆成绿色,门口有一张长凳、一株葡萄树和几束柳条。一个衣着整洁的女人坐在店堂里给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喂奶,工人们在一个过去贫穷而消瘦、现在容光焕发的男子的指挥下,勤快地编着柳条篮筐,嘴里还哼着歌儿,个个都乐呵呵的。每当我看到这一情景,先生,我得承认,我总忍不住要走进店里去,打听打听他们的生意情况,当一会编筐工人,尽情地体验一下无法描述的满意之情。

  “我为这些人的快乐感到高兴,也为自己的快乐感到高兴。这第一户对我坚信不移的人家成了我的全部希望。这不就是这可怜地方的未来吗,先生?就象柳条编制匠的妻子怀抱的第一个婴儿一样,我怀里已经抱上了这可怜地方的未来……我需要同时做许多事,也遇到了许多思想障碍。我遭到那位无知的前区长煽动起来的强烈反对,我已取代了他的位置,有了威望,他的势力却渐渐消失。我想让他做我的副手,帮我一起做好事。对,先生,我试图向这个最顽固的脑袋灌输起码的智慧。我既迎合了他的自尊心,又迎合了他的谋利心理。我们天天共进晚餐,长达半年之久,我要他对我的改良计划负一半责任。许多人可能认为这种必要的友谊是我工作中最腻味的事。但,此人难道不是件工具,不是件最宝贵的工具吗?看不起自己的斧头,甚至随便把它丢掉的人,活该倒霉!

  “如果我想改造这地方而不敢改造这个人,岂不是自相矛盾?那时的当务之急是修筑一条公路。如果我们取得市镇议会的同意,从这儿修一条好路,接上通向格勒诺布尔的公路,第一个受益者是我的副手。因为,他不必再在难走的山间小道上花大钱拖运树木,而可以用这条区级公路方便地运木,做各种各样的木柴大买卖,每年不再挣那可怜的六百法郎,而是可以挣到大笔大笔的钱,那样他总有一天会发大财的。这个人终于被我说服了,成了我的新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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