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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那些巴黎的阿米纳克人就该呆在他们巴黎的泥坑里……”守林人说。

  自从十五世纪那场争执以来,阿米纳克人这个词儿(或称阿玛尼阿克人,即巴黎人,当时是勃艮第人的对头),在上勃艮第就是骂人的话,不过发音走了样,各地又有所不同。

  “他会回去的,不过要吃了败仗再走!”戈贝坦说,“有一天,会轮到我们来经营艾格庄的,因为拿这一带山谷里九百阿尔邦最好的地来供一个人寻欢作乐,这简直是鱼肉人民!”

  “啊,天哪,这可以养活四百家了,”库特居斯说。

  “要是你想要得到那里面的两阿尔邦土地的话,就得帮我们把这个坏蛋赶出我们的社会。”

  当戈贝坦高声宣布这项逐出教门的判决时,可尊敬的保安法官正在向赫赫有名的骑兵少校引荐他的女婿西比莱,阿黛莉娜和两个孩子陪着一起来。他们全家是坐了保安法庭一位书记官借给他们的一辆柳条小篷车来的,那位书记官叫古尔东,是苏朗日的医生的兄弟,他比法官还阔气。这种有悖法庭尊严的现象却是所有保安法庭和所有初审法庭常见的事,书记官的财产往往使庭长为之相形见绌;而给书记官一点儿好处,从而相应地减少点诉讼手续费又是如此自然的事。

  那威严的法官的坦诚和人品以及阿黛莉娜的优雅举止和外貌都使伯爵满意,这父女二人对戈贝坦交给西比莱的外交任务一无所知,因此在作出承诺时倒是真心诚意的。伯爵首先许给这对年轻动人的夫妇的待遇,使得艾格庄总管的境况相当于一个一级县长。

  过去布雷盖的一幢精致的小楼既是为了景色也是为了安置他的管家,那建筑式样已经在本书对布朗吉门的描写中作了充分叙述。这幢楼原来是戈贝坦住的,现在留作西比莱的住宅。拉盖尔小姐当初给戈贝坦配备的马,将军没有取消,因为他的土地广阔,谈生意的市场和需要监督的地方都很远。另外拨给二十五塞地埃①的麦子、三桶酒、木材随意拿、大量的燕麦和饲料,最后还让他提取总收入的百分之三。一八〇〇年时拉盖尔小姐的收益是四万多法郎,将军在一八一八年理应有六万法郎,因为她后来又添置许多地产。这一来,新管家的收入可达二千法郎。他吃、住、取暖都免费;还不用交税,养马和院子里养点鸡鸭都不用付钱,伯爵还让他种一个菜园子,答应他有时让园丁帮几天工就不斤斤计较了。这些好处加起来又相当于二千法郎。这样,对于一个原来在土地登记处赚一千二百法郎的人来说,当上艾格庄的管家就是由贫入富了。

  ①塞地埃,古容量单位,一塞地埃麦子相当于一百五十六公升,二十五塞地埃麦子即三千九百公升。

  “忠心为我干吧,”将军说道,“以后还会有你们的好处的。我可以先给你谋到库什、布朗吉和塞尔诺地方的税务官的职务,把这几个地方的税收从苏朗日的税务中抽出来。以后等你把我的出息增加到净六万法郎的时候,我还会酬劳你的。”

  不幸的是,那可尊敬的保安法官和阿黛莉娜在心花怒放之余,冒失地把伯爵关于税务官的许诺透露给了苏德里太太,没想到苏朗日的税务官,一个名叫盖尔贝的人,是库什地方邮局局长,后面将会交代,他和戈贝坦和冉德兰是一伙的。

  “事情没那么容易,孩子,”苏德里太太说,“不过也别拦着伯爵先生,让他去进行好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多难办的事在巴黎一说就妥。我看见过格鲁克①骑士跪倒在已故的夫人脚下,她就答应演唱他创作的角色了,而夫人原来是为了皮契尼砍头都甘心情愿的。皮契尼可真是那个时代再好不过的人了,他每次到夫人家里来都要搂着我管我叫他的漂亮的小调皮鬼。”

  ①格鲁克(1714—1787),德国作曲家。

  “他算老几!”宪兵队长听他妻子讲了这个消息后叫道,“难道他自以为能随便摆布我们这个地方,按他的方式把一切都打乱,让我们山谷里的人象他的骑兵团一样跟着他的口令向左转,向右转吗?这些当军官的就有发号施令的习惯……不过咱们得耐心点儿,咱们有苏朗日先生和龙克罗尔先生向着咱们。可怜的盖尔贝大爷!他还不知道有人算计着要偷走他玫瑰园里那朵最漂亮的玫瑰花呢!……”

  这句仿效多拉①口吻的话是珂歇姑娘从拉盖尔小姐那里学来,拉盖尔小姐从布雷那里学来,布雷又从《信使报》②的编辑那儿学来的。苏德里到处把它挂在嘴上,变成了苏朗日的口头禅了。

  ①多拉(1734—1780),法国诗人。

  ②《信使报》起初是专登趣闻、诗歌、短篇小说的小报,一七八八年转手之后成为政治性的报纸。

  苏朗日的税务官盖尔贝大爷是位风趣的人物,是镇上逗乐的小丑,是苏德里太太沙龙里的主角。宪兵队长这一通发泄最好地说明了从库什到法耶市的居民对艾格庄那位财主的看法,而戈贝坦则不放过一切机会对这种看法火上添油。

  西比莱就职大约在一八一七年秋末。一八一八年整整一年中将军没有涉足艾格庄,因为他和特雷维尔小姐的婚事是一八一九年初订下的,在这以前他为了求婚,大半个夏天都呆在阿朗松附近他岳父的庄园里。蒙柯奈将军除了艾格庄和他那所辉煌的宅邸外,还有六万法郎的国家公债利息的收入,外加预备役中将的俸禄。尽管拿破仑封这位显赫的军人为帝国的伯爵,赐给他盾形纹章,上面分为四格:第一格天蓝与金色沙漠相间,上有三层银色金字塔;第二格是绿地,上刻三个银号角;第三格是红色条纹,上刻金色大炮,炮座为黑色,头上有一轮金色的月牙儿;第四格是金地,上刻一顶绿色的皇冠;纹章上还有一句颇有中世纪遗风的铭文:响起冲锋号!可是蒙柯奈自知是圣安东尼镇上木器工人的儿子,不论他怎样努力忘记这一点。他渴望被任命为贵族院议员,想得都要疯了。他的荣誉军团的绶带、圣路易勋章以及十四万法郎的收入,他都不放在眼里。贵族的魔鬼噬啮着他的心,使他一见蓝绶带就要发狂。只要纳瓦兰、勒农库、葛朗利厄、摩弗里纽斯、埃斯巴、旺德奈斯、绍里厄、韦纳伊、埃鲁维尔……这些家族肯接待他,这位当年赫赫英名的埃斯林的骑兵团长舐光王家大桥上的泥都心甘情愿。

  自从一八一八年,眼见波拿巴家族时来运转已经不可能,蒙柯奈就托他的几个女友在圣日耳曼区为他大吹大擂,表示愿意献出他的心、他的宅邸、他的财产,来换取同任何一个大家族联姻。

  卡里利阿诺公爵夫人费尽心血终于为将军的脚找到了合适的鞋,那是在特雷维尔家族的三支中的一支,特雷维尔子爵的家里。子爵从一七八九年在俄国服务,到一八一五年才结束流亡生活回国。子爵因是幼子,所以很穷,但是娶了一位大约有一百万法郎家产的赛布洛夫公主;不过他们生了两男三女,家境又穷了。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声势显赫的阀阅门第,出过一名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特雷维尔侯爵,是家族的姓氏和纹章的承袭人——和两名众议员,都是子孙繁衍,为了自己家里的账簿,奔走于政府各部和宫廷之间,象鱼儿绕着面包渣转悠一样。所以,当那位元帅夫人,一个最忠于波旁王朝的拿破仑册封的公爵夫人向他们介绍蒙柯奈时,他就得到了青睐,蒙柯奈要求受雇于王家卫队,封为侯爵和法兰西贵族,作为他的财产和对妻子盲目的爱情的代价;但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三房都只肯口头答应支持他的要求。

  “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元帅夫人对她的老朋友说,因为他正在抱怨这种允诺太模棱两可了,“我们不能摆布王上,只能让他自己想要这么做。”

  蒙柯奈通过婚约,指定维尔吉妮·德·特雷维尔作他的财产继承人。如勃龙代的信中所讲述的,他完全听命于他的妻子,同时期待着飞黄腾达;但是路易十八已经接见过他,赐给他圣路易绶带,允许他把特雷维尔的纹章花纹刻到他原来那个形状可笑的纹章上,并且答应将来封他为侯爵,但要等他表现出对王室的忠诚确实当之无愧的时候。

  这次接见之后没有几天,贝里公爵就被暗杀了。马尔桑楼的一派占了上风,维莱勒内阁上台①,于是特雷维尔家族原来接上的线全断了,得重新拴到新内阁的桩子上去。

  ①马尔桑楼是杜伊勒里宫中的一座楼,是阿图瓦伯爵(即后来的查理十世)的住处,也是极端保王党人常聚会的地方。贝里公爵于一八二〇年被暗杀后,法国政局向右转,最后导致极端保守派维莱勒出任首相。不过史实是维莱勒于一八二一年才上台,与此处所述略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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