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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年轻贵族还在梦里回味这甜蜜的一夜神不知鬼不觉的欢乐,殊不知不幸正从天而降。他做着好梦。青春时期的梦总是染上鲜明的色彩,他在梦里也弄不清幻想从哪儿开始,现实在哪儿结束。他觉得自己倚在靠垫上,就在伯爵夫人脚边;他的头枕在她情意绵绵的膝盖上,一面听她叙述伯爵是怎样一直折磨、虐待妻子的;他同伯爵夫人一起心酸难过,而她本是路易十一最疼爱的一个私生女。他答应第二天把这一切都去告诉她脾气暴烈的父亲,他俩一厢情愿地把怎么做都想好了,比如废除婚约呀,毒死丈夫呀,而此时如果稍有响动,把伯爵惊醒,他俩就可能挨上他一剑。在梦里,灯光、他俩火辣辣的目光、布帛和壁毯的色彩,都变得更加强烈;从睡衣中散发出来的香气变得更加沁人心脾,比起原来的场景,空气中更加充满爱情的气息,氛围也更加热烈。因而梦中的玛丽远不象真玛丽那样,抵挡着那软绵绵的目光,温柔的哀求,有迷惑力的询问,巧妙的沉默,动情的撩拨,假装的大度,这些手段会使情欲一开始就变得炽热,爱情每进一步,就使心灵充满新的醉意。从当时爱情学的角度看,玛丽·德·圣瓦利埃只让她的情人享有表面的权利。她任他吻脚、吻袍子、吻手、吻脖颈;她承认爱他,她接受情人的关切和他的生命,她允许他为她赴汤蹈火,她陷入一种热狂之中,她的半真半假的贞洁,那样严肃,那样狠心,使这种热狂一直处于炽烈状态;但她一直不肯让步,她要以爱情的最高奖赏,作为获得自身解放的代价。

  那时,解除婚约得到罗马去;要有几个红衣主教鼎力协助,并需带着国王的恩准去觐见教皇。玛丽想得到爱情的自由,献给那贵族。当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有办法使这种爱情充满波折以便在某个男子的心里建立她们的权威,这是她们最高意志的准则!在法国,贵妇互比尊严,她们个个都等于女王,带着令人赞赏的高傲。她们虽委身于情人,但情人却在更大的程度上隶属于她们。要得到她们的爱情,往往要付出鲜血四溅的代价;要属于她们,必须历尽艰险。可是,梦中的玛丽要仁慈得多,她被心上人的忠诚感动了,对俊美的贵族强烈的爱情半推半就。哪一个玛丽是真正的玛丽呢?这个假冒的学徒在梦里看到了真玛丽吗?他在普瓦蒂埃府看到的贵妇难道是假装贞洁吗?这个问题真不好判断,贵妇的名节就是让人难以裁决。也许梦中的玛丽马上就要忘记做情人的高度尊严了。这时,他突然感到被一只铁臂抓住,大法官酸溜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半夜里摸黑寻找上帝的好基督徒,醒醒吧!”

  菲利浦睁开眼看到特里斯唐黑黝黝的脸,看出他的微笑带着揶揄的意味;然后他瞥见楼梯上站着柯内留斯和他的姐姐,他们后面站着法警。看到这个场面,看到这些鬼怪般的面孔或含着仇恨,或带着对执行绞刑习以为常的人那种阴郁的好奇,菲利浦·古勒努瓦翻身坐了起来,揉着眼睛。

  “活见鬼!”他嚷道,同时抓住枕头下的那把匕首,“该是动刀的时候了。”

  “哈,哈!”特里斯唐这样回答,“这就叫贵族风度!我看到的好象是弓箭大统领的侄子乔治·德·埃斯图维尔。”

  听到特里斯唐叫他的真名,年轻的埃斯图维尔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不幸的情人。如果他被认出来,她就要遭殃了。为了转移视线,他叫道:“狗东西!你们这些无赖,都冲着我来吧!”

  这声吓人的叫骂只有真正处于绝境的人才喊得出来,接着,这年轻的廷臣手里握紧匕首,纵身一跳,跳到楼梯平台上。但大法官的随从对这类遭遇早就习惯了。等到乔治·德·埃斯图维尔正要下楼梯,他们就敏捷地抓住了他,他对着其中一个猛捅一刀,幸亏顺着护甲滑开了,随从们并没有惊惶失措;他们马上解除了他的武装,捆上他的手,把他扔到床上,他们的头子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站在床前。

  特里斯唐一言不发地瞧着囚徒的手,一面捋着胡子,他指着这双手对柯内留斯说:“他的手既不象叫化子的,也不象学徒的。这是一位贵族!”

  “不如说是个绿林大盗,”高利贷者痛苦地嚷着说,“我的好特里斯唐,不管是贵族还是农奴,这个大坏蛋可把我毁了!我早就想看到他的双脚双手受火烤,或者夹在你那出色的小夹具里。不用怀疑,他就是这伙隐身或显形的魔鬼头儿,这伙魔鬼了解我所有的秘密,打开了我的锁,到处翻遍,把我给坑害了。我的老伙计,他们可富了!啊!这回我们可以得到他们的宝库,那真是埃及王的宝藏呢。我可以收回我珍贵的红宝石和那几笔巨款了;我们的好国王就可以有大笔埃居的收入……”

  “嗬,我们的密室比您的可要牢固得多!”乔治微笑着说。

  “啊!这十恶不赦的强盗,他招认了。”吝啬鬼叫道。

  大法官一心一意仔细观察乔治·德·埃斯图维尔的衣服和门锁。

  “是你把所有这些搭扣都旋下来的吗?”

  乔治保持沉默。

  “好吧,你要愿意,你就沉默吧。不用多久,你就会向绞刑架忏悔了。”特里斯唐接着说。

  “话就这样说定了!”柯内留斯嚷了起来。

  “把他带走。”大法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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