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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冬夜,在费拉拉①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唐璜·贝尔维代罗在宴请一位埃斯特家族的亲王。那时候,宴会的场面豪华得惊人,必须有王公的豪富,或者爵爷的声威才能举行。七个兴高采烈的女人,软声款语,围坐一桌,香烟缭绕的蜡烛把桌面照得通明。四周全是杰作珍品。洁白的大理石雕像在红色的仿大理石壁板衬托下,分外显眼,同富丽堂皇的土耳其壁毯交相辉映。她们个个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一双双眼睛更是熠熠放光,每个人都表露着奔放的热情,这热情各有不同特色,正如她们的美貌风格相异。这区别既不在用词上,也不在思想上;而是以神采,目光,手势,抑或音调作为语言的注解,表现出放浪、淫邪、忧郁或者揶揄等不同的情态。

  ①费拉拉,意大利北部城市,曾为强大的公国和文化中心,十五至十六世纪建有埃斯特城堡等宏伟建筑。

  有一个似乎在说:“我的美貌会使老人冰冷的心重新炽热。”

  另外一个似乎在说:“我爱躺在靠垫上,心醉神迷地想念那些为我倾倒的人。”

  第三个是初次参加宴会,面有羞赧之色,她说:“我内心感到负疚!我是天主教徒,我怕入地狱。但是,我太爱您了,啊,爱得神魂颠倒,我甚至可以为您牺牲来世的得救。”

  第四个将手中的希俄斯①酒一饮而尽,嚷道:“寻欢作乐万岁!每个黎明都是我的新生!往日如过眼云烟,昨夜的颠狂使人长醉不醒。每个夜晚,我都沉浸在幸福的、情意绵绵的生活之中!”

  ①希俄斯,希腊的一个岛屿,传说是荷马的诞生地,以产酒闻名。

  挨着贝尔维代罗的女人火辣辣地盯着他。她先是不吭一声,这时她开口道:“要是我的情人抛弃了我,我才不会把他交给那些雇来的刺客处置呢。”说完笑了起来,而她痉挛着的手却把一个精工刻制的金色瓷瓶打碎了。

  “你什么时候当大公呀?”第六个女的问话时嘴角露出恶毒的快乐神色,眼里荡漾着酒醉般的迷乱。

  “你呢,你的父亲什么时候死呀?”第七个笑着说,疯疯癫癫地把手一扬,将花束掷给唐璜。这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惯于拿神圣的东西说笑。

  “嗨,别提了,”年轻英俊的唐璜·贝尔维代罗嚷道,“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长生不老的父亲,不幸那就是我的父亲!”

  费拉拉的七个交际花、唐璜的男友和亲王本人一齐发出惊叫声。如果这是在两百年后的路易十五时代,风雅人士们也许会耻笑这种冲动。不过,欢宴刚开始时,头脑或许还保持着清醒吧?尽管烛火辉煌,热情迸发,金壶银盏令人眼花缭乱,酒气氤氲,花枝招展的女人令人赏心悦目,但在内心深处,人们或许对人世间神圣的事物还能保存一点廉耻心?因为廉耻心直到宴席结尾被淹没在毕剥作响的酒沫之前,还会在那里挣扎。终于,花儿败谢了,目光呆滞了,用拉伯雷的话来说,就是从头醉到脚了。在这静悄悄的当口,一扇门打开了;就象在伯沙撒的宴会①上一样,上帝显灵了,他的替身是一个白发苍苍,举止颤抖,双眉紧蹙的老仆;他愁容满面地走进来,朝花冠、镀金的银酒杯、堆成了尖儿的水果、节庆的光辉、绯红的惊讶的脸孔、被女人的白臂膀弄乱了的五颜六色的靠垫扫了一眼,这一切便全都黯然失色;末了,他用喑哑的声音说了这几个阴惨惨的字,给这疯狂的场面戴上了黑纱:“少爷,老爷快断气了。”

  ①传说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又译伯尔沙扎尔)在一次夜宴中,忽见一只神秘的手在墙上写了三个大字:算、量、分。一位先知说,这是上帝显灵的手,告诉你:你的日子算过了,你的罪恶称量过了,你的王国将被分割。总之你的末日已来临。当夜居鲁士人通过干涸的河道潜入巴比伦,伯沙撒被杀。

  唐璜站了起来,对客人们做了个手势,仿佛说:“请原谅,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父亲的死,不总是在年轻人花天酒地、狂啖暴饮之时,猝然而至的吗?死神爱滥施淫威,倏然来临,犹如交际花喜新厌旧,说分手就分手一样;不过死神更加可靠忠实,从不欺骗任何人。唐璜关上大厅的门,步入冷清幽暗的长廊,他竭力拿出舞台上的功架;因为想到要扮演儿子的角色,他在扔下餐巾时,把快乐也全扔下了。夜晚黑沉沉的。仆人一言不发,也不好好给他的主人照明,把年轻人一直带往垂危病人的房间。大概死神靠了寒冷、寂静、黑暗、醉意的帮助,让这个浪荡子脑子也思索了吧,他回首往事,宛如一个步向法庭的被告一样,变得沉思默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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