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特伍德 > 别名格蕾丝 | 上页 下页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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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切尔不再动了。她的绿眼睛睁着,直看着西蒙的眼睛。“他并不一定非得回来。”她说。她眼睛里的虹膜非常大,瞳孔只有针孔大小。她是不是又在服鸦片酊?“他可能会在房子里出个事故,你可以把他埋在院子里。”这不是即兴的念头;她一定一直在策划。“我们不能留在这儿,他的尸体可能会被发现。我们可以去美国,坐火车去!那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他们永远不会找到我们!” 西蒙把嘴压在她嘴上,想让她不要说了。她却认为这表明他同意这样做。“啊,西蒙,”她叹息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她在他脸上吻遍了,动作变得像癫痫病人。 这是她诱发激情的另一个办法,尤其是用来诱发自己的激情。完事之后,西蒙躺在她身旁休息时,脑子里在勾画着她想象的图谋。很像是三等惊险小说,充其量不过是安斯沃思或布尔沃-利顿①小说中最嗜血、最平庸的场面:黄昏时光,少校醉醺醺地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上前台阶,走进门厅。雷切尔就在那儿:他打了她,然后带着酒鬼的色欲一把抓住她畏缩的身子。她尖叫起来,向他求饶,他像恶魔一样大笑起来。但是救星就在眼前:有人从后面在他的头上用铁锹重重地击了一下。他像木头一样咚的一声倒下来,被拽着脚跟顺着走廊拖到厨房,那里西蒙的皮包正等着。他用手术刀刺进颈静脉;涌出的血一下流在污物桶里;一切就完毕了。月光下挖土挖了好一阵,把他埋进白菜地。雷切尔身披一件与场景相配的披肩,手拿一盏发出昏暗的光的灯笼,发誓她将永远是他的。 ①哈里森·安斯沃思(1805-1882),爱德华·布尔沃-利顿(1803-1873),两位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二流小说家,擅长写迎合读者口味的惊险小说。 但是多拉在厨房窗户里看见了。不能让她逃走。西蒙围着房子追她,把她逼到洗碗室,像宰猪一样把刀插入她的喉咙。雷切尔在旁边发抖,吓晕了过去,但很快就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振作起来,上来相助。埋多拉要挖很多土,挖更深一个坑。然后他俩就在厨房地上纵起欲来。 半夜的拙劣表演到此结束了。接下来怎么办呢?他成了谋杀犯,雷切尔是唯一的目击者。他要与她结婚,被用锁链拴在她身上,像她期望的那样与她化为一体。他永远不能自由。但有一点她肯定没想过:一旦到了美国,她就必须隐姓埋名。她将没有名字,成为一个无名的女人,成为那种常在运河或其他水道上漂浮的女尸:“不知名的女尸在运河上漂浮”。谁会怀疑是他呢? 他使用什么方法呢?在床上当她极度兴奋时,她自己的头发会绕住脖子,只需稍加一点压力。这样做可产生恐怖引起的快感,与恐怖小说的风格很合适。 到了早晨她会忘掉这一切。他又转向她,抚摸她的脖子。 * 太阳光把他照醒;他还躺在她身边,在她床上。昨天夜里他忘了回自己的房间;他实在太累了。他可听见多拉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雷切尔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支撑着,看着他;她光着身子,但用床单裹着。她的上臂有块青,他不记得是自己弄的。 他坐起来。“我必须走了,”他低声说,“多拉会听见的。” “我不在乎。”她说。 “但你的名声……” “没关系,”她说,“我们只要在这儿再住两天。”她的口气很实际;认为这已是决定了的事,就像是一笔定下的买卖。他突然意识到——怎么他才意识到呢?——她可能精神不正常,或是快不正常了;要么,至少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 西蒙拿着鞋子和上衣,像个淘气的大学生在外面狂欢回来,悄悄地爬上楼去。他感到浑身发冷。他只是在做戏,可她却误认为是事实。她真的认为他,西蒙,会出于对她的爱谋杀她的丈夫。可如果他要拒绝她,会怎么样呢?他脑子里一阵混乱;脚下的地板好像不是真的,似乎马上就要崩溃。 早饭前他找到她。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站起来用很热烈的吻来向他问好。西蒙抽出身来说他病了;是他在巴黎染上的疟疾热复发了。如果他们要完成想做的事——他这样说是为了解除她的武装——他必须马上服药治疗,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 她摸摸他的前额(他事先在楼上已用海绵弄湿),恰如其分地感到惊慌,同时也流露出一些欢欣:她打算护理他,尽到女人的另一个职责。他可以看到她脑子里所想的:她会做牛肉茶和果冻,会用毯子和塞满芥末的带子把他裹起来,会把他身上露出或可能露出的地方都用绑带绑上。他的体质会变弱,变得弱不禁风,无能为力,也就会被她紧紧地控制:这就是她的目的。他必须趁还来得及,从她手中逃出去。 他吻了一下她的指尖,温情地说,她必须帮助他。他的生命都握在她手中。他往她手中塞了张写给狱长夫人的纸条:因为他不认识当地任何医生,他需要有个医生的名字。一旦她拿到那医生的名字,就必须赶快到医生那儿去取药。他用难以辨认的字迹写了个处方,并给了她买药的钱。多拉不能去,他说,因为他很难信任她会尽快去办。时间是至关重要的:他的病必须立刻得到治疗。她点点头,她明白:她会尽力去做任何事,她热烈地答道。 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但嘴唇紧闭着。她戴上帽子,匆忙地走了。她一走远,西蒙就擦干脸,开始打包。他叫多拉去租辆车,很慷慨地给了她小费。在等多拉回来的同时,他给雷切尔写了封信,礼貌地与她道别,为自己母亲的健康祈祷。他在信里没称她为“雷切尔”。他放进去好几张银行支票,但没写任何亲热的话。他是个老练的人,不会就这样被拴住或被讹诈:即便她的丈夫去世,她也不能因为他违约而提出控诉。也许她会自己把少校杀了;她完全有能力这样做。 他也想到给莉迪亚留张便条,但又改变了主意。幸运的是,他还没做过任何正式的表白。 马车来了——倒更像是个运货马车——他把两个旅行袋扔上去。“去火车站,”他说。一旦他安全离开就会给维林格写信,答应会写报告,借以拖延时间。他毕竟可以写些东西,写些不让他完全丧失信誉的东西。但是,最为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段灾难性的插曲坚决地留在身后。他会很快去看望母亲,重新料理财务之后,就要去欧洲。如果他母亲用钱能更少些——她是能做到的——他还勉强有钱去欧洲。 他走进火车车厢,眼见那门紧紧地关上,这才感到安全。车里有个穿制服的乘务员对他也是种安慰——到底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一旦到了欧洲,他会继续自己的研究。他会研究各种主要的思潮,但他暂时还不能增加一个新学派。他已走到了无意识的门槛,往门里看过;更确切地说,他向下看过。他完全可能摔倒,掉进去,淹死。 或许,最好能抛弃理论,而把注意力放在筹款的方法上。他回到美国就要发奋努力。要用讲课的方法获得赞助者。他要建立一个模范的精神病院,院内会有精心管理的环境和最好的卫生和排水系统。不管是什么样的设施,美国人最喜欢的是表面上的舒适。一个精神病院如果有宽敞而舒适的病房、做水疗的设施和很多机械治疗设备,就很可能会成功。一定要有旋转起来发出呼呼声的小轮子,一定要有橡胶的吸杯和连在头盖骨上的电线,以及测量用的仪器。他要在自己的开创书里写进“电疗”一词。关键是要让病人清洁、顺从(可用药物达到这个目的),并要让他们的亲戚敬佩、满意。就像孩子上的学校,一定要满足的不是校内的学生,而是付钱的那些人。 这一切将会是种折中方案,但他已经(似乎很突然地)到了需要折中的年龄。 火车开出了车站。先是一股黑烟,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哀鸣,那哀鸣像个遭到挫折的幽灵沿着铁轨尾随着他。 * 直到火车快开到康沃尔时,他才让自己想起格蕾丝。她会不会认为他抛弃了她?也许是因为对她失去了信任?如果她对昨晚发生的事真是一无所知,她这样想是可以理解的。她会被他弄得很迷惑,就像是他对她感到迷惑一样。 她现在还不会知道他已离开金斯顿。他脑子里浮现出她习惯地坐在椅子里缝被子的情形,她也许正唱着歌;等着他的脚步出现在门口。 车外开始下起毛毛雨。过了一会儿,火车一摇一晃地把他摇睡着了;他身子靠在墙上。现在格蕾丝正在阳光下从一个大草坪的那边向他走来。穿的一身白,抱着一把红花;一切是这么清楚,他可以看见花上的露珠。她的头发松散着,赤着脚;她在微笑。然后他看见她脚下踏的不是草,而是水。但当他要上前拥抱她时,她就像雾似的消散而去。 他醒来。他还在火车上,窗口飘过一股灰烟。他把嘴按在玻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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