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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他在通往多伦多路上的一个不令人满意的小客店过的夜。那窗户脏得让人看不见外面,毯子闻上去有霉味。就在他的房间下面,一群吵闹的人喝酒,闹到下半夜。这些都是在小地方旅行的危险。他用一把椅子抵住门,以防不受欢迎的人闯进来。

  早上他起得很早,查看着一夜被各种虫子咬的疙瘩。他把头浸在女仆端来的一小盆温水里,这女仆同时兼做楼下的洗碗女工,所以那水一股洋葱味儿。

  他早饭吃的是远古时期的火腿,以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鸡蛋。吃完他就又上路了。路上还没多少人;他超过了一辆马车,一个人在用斧头砍自己地里的一棵死树,还有个干活的人在朝沟里小便。晨霭一缕缕地飘浮在田野上。随着日光渐强,像梦似的散去。空气有些朦胧,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马在走过时,时常吃上一大口路边的草。西蒙漫不经心地拉着缰绳,索性让马溜花蹄儿。他感到无所事事,距离自己所有的目标和努力都非常遥远。

  *

  乘下午的火车回去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办。他想去看看玛丽·惠特尼的坟墓,想要证实她的确存在。

  格蕾丝讲明是阿德莱德街的卫理公会教堂;他与自己的笔记核对了一下。墓地里磨光的花岗岩代替了大理石,墓碑上的诗句越来越少了。这说明这里摆排场很注重规模和坚固性,而不再是表面的修饰了。卫理公会的教徒喜欢把他们的纪念碑做得有纪念性;方方正正,清清楚楚的,就像是他父亲记账本里的总额下面总是用粗黑线画上,并写明:已付全额。

  他顺着一排排墓碑里来回走,读着上面的名字。他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坟墓:一块小小的灰石头,看上去比死去的十九岁的少女要老得多。“玛丽·惠特尼”;除了名字其他什么也没有。但是,格蕾丝是说过她只有刻字的钱。

  事实被确认了:他心中像燃起了火,但那火焰很快就熄灭了。这些实际的证据有多大价值?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一枚硬币,因为硬币和帽子都是真的,所以观众就认为变的戏法也是真的。但是,这石板不过是块石板。首先,上面没有日期,埋在地下的玛丽·惠特尼可能与格蕾丝·马克斯没一点关系。她可能只是个名字,一块石板上的名字,格蕾丝看过它,也就用在自己的故事里。她可以是个老太太,是个妻子,一个小孩子,或是其他任何人。

  什么也没被证明是真的;但是,什么也没被证明是假的。

  西蒙乘了头等车回金斯顿。火车几乎坐满了,为了避免拥挤,花些钱也是值得的。随着他渐渐向东行,多伦多被甩在后面了,然后是里奇蒙山和那里的农庄及草地。他不知不觉地想象起住在那花木茂盛而又平静的乡村里的生活来。比如,就说住在托马斯·金尼尔的房子里,格蕾丝是他的女管家。她不仅是管家,而且是他秘密的情妇。他会用另一个名字把她隐藏起来。

  那样的生活会是慢节奏的,养尊处优的,但乐在其中。他想象她坐在客厅里一把椅子上做针线,灯光照在她脸的侧面的情形。但干吗只是情妇呢?他刚发觉,格蕾丝·马克斯是他遇到过的女人中他会想娶作妻子的唯一一位。这是个突然的想法,但既然有了它,他就把这想法在脑子里反复思考。他认为,具有讥讽意味的是,可能只她一人能满足他母亲常常暗示的要求,或者说几乎能满足:比如,格蕾丝没钱。但是她美丽而不轻浮,会理家而不俗气,举止朴实,慎重小心。她针线活做得好极了;毫无疑问,她的钩织技巧一定比菲斯·卡特赖特小姐好。他母亲在这方面是不会不满意的。

  接下来还有他自己的要求。他能肯定,格蕾丝是有激情的,不过可能要下功夫寻求一阵才行。她会感谢他,但会不甚情愿。单是感激对他并没有吸引力,但是他很喜欢不情愿这一点。

  但是,还有麦克德莫特。在这点上她是否说了实话?她是不是像自己声称的那样讨厌并害怕那男人?他肯定是碰过她的;但是到了什么程度?她是否同意了?这类事情事后的回想与当时热火时的感觉相比会大不一样。对于这点,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为什么女人就会有所不同呢?人会搪塞,为自己找借口,尽可能妥善地为自己开脱。但如果哪天晚上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她坦白说出他不想知道的细节怎么办呢?

  但是,他确实想知道。

  当然,他是疯了;荒谬的幻想,竟要娶一个女杀人嫌疑犯为妻。但要是他在谋杀案发生之前就认识她了会是怎么个情况呢?他想到这一点,可又认为没意义。在谋杀发生之前格蕾丝和他认识的这个女人会判若两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没成形;平平淡淡,缺少教养。一片毫无特点的风景。

  “女杀人犯,女杀人犯。”他低声对自己说。这个词有种魅力,几乎有种香味儿。像是温室里的植物,俗艳却又是悄悄生长的。他想象自己在把格蕾丝往怀里拉时,闻到了这味儿。他把自己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女杀人犯”——他把这个词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喉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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