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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一路上,塔纳巴伊左思右想,揣摩不透为什么乔罗临终前非要他塔纳巴伊,一个出了党的人,把党证送到区委去?他是怎么想的?是考验他吗?或者,他想以此说明,他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吗?现在,这些疑团永远也解不开了,永远也不得而知了。他再也不会加以说明了。是的,有一些话,就比如这个“再也不会”,是叫人毛骨惊然的。接下去,就永远也不会言语了……

  万千思绪又涌上心头。那种想忘掉一切,结束一切的念头重又活跃起来。不,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完了。他身上,他面前,还有乔罗的最后的意志呢。他要把乔罗的党证送去,他要讲讲乔罗的一生,讲讲乔罗在大家的心目中,在他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讲讲自己,因为乔罗和他,如同一个巴掌上的指头,是分不开的。

  得让那些人了解了解,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岁月。也许,他们最终会明白,无论在乔罗生前,还是在他死后,把塔纳巴伊同他截然分开是不公道的。但愿能听听他的申诉,但愿让他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说出来!

  塔纳巴伊想象着,他怎样走进区委书记的办公室,怎样把乔罗的党证放到他的桌子上,怎样把心里的话都对他说了。他要承认自己的过错,请求得到谅解,但愿能让他重新回到党里,否则,离开了党,他的生活太难堪了,离开了党,他活着简直毫无意义了。

  但是,如果对他说:他,一个被开除出党的人,有什么资格把别人的党证送来呢?“你根本不配碰一个共产党员的党证,根本不配完成这样的使命!这事不该由你,而应该由别人来办。”——可这是乔罗本人的遗嘱呀!这是他在临终前,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嘱咐的呀!这事,乔罗的儿子可以作证。“那又怎么呢,一个临死的人,都昏迷不醒了,什么胡言乱语不会说呀?”——如果这样,那他该如何回答呢?

  古利萨雷在上了冻的大路上马蹄得得地飞跑,已经过了草原,到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的缓波了。溜蹄马驮着塔纳巴伊飞一般地奔驰。不知不觉,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当塔纳巴伊来到区中心的时候,各个办事处才刚刚开始上班。他哪儿也没有耽搁,赶着汗津津的溜蹄马直奔区委。他把马挂在马柱上,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揣着一颗惊怦乱跳的心,神色激动地朝里面走去。会对他怎么说呢?会怎么接待他呢?走廊里空无一人:不少人还没有来得及从山村里赶来呢。塔纳巴伊走进了卡什卡塔耶夫的接待室。

  “您好!”他对女秘书说。

  “您好!”

  “卡什卡塔耶夫在办公室吗?”

  “在。”

  “我有点事找他。我是白石集体农庄的牧民。我姓巴卡索夫。”他说道。

  “怎么啦,我认识您。”她微微一笑。

  “那就请您告诉他:我们的支书乔罗·萨雅可夫去世了。临终时他要我把他的党证送到区委。我,这就来了。”

  “好的。情稍等一下。”

  女秘书进了卡什卡塔耶夫的办公室。等的时间虽说不长,可塔纳巴伊却痛苦不堪,坐立不安了。

  “卡什卡塔耶夫同志很忙,”她一边说,一边把身后的门紧紧关上,“他让您把萨雅可夫的党证交到登录处。登录处在那边,沿走廊往右拐。”

  “登录处……沿走廊往右据……这是什么意思?”——塔纳巴伊莫名其妙。随即,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下子也就泄气了。怎么能这样呢?难道这一切就如此简单吗?而他却想……

  “我要找他谈一谈。请您再进去跟他说一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女秘书犹豫不决地又走进办公室。回来后说:

  “他忙极了,”接着,她十分同情地加了一句,“跟您的谈话已经算完了。”随后,又压低嗓子,悄悄说,“他不会接见您的。您还是走吧。”

  塔纳巴伊顺着走廊往右拐去。有块牌子写着“登录处”。门上有个小窗口。他敲了一下,窗子打开了。

  “您有什么事?”

  “送来一份党证:我们的支书乔罗·萨雅可夫去世了,是白石集体农庄的。”

  登录处工作人员耐心地等着塔纳巴伊从上衣里面挂着的小皮夹里掏出党证。就在这个皮夹里,不久前还藏着自己的党证,这回却放着乔罗的党证了。他把小本本交到窗口,心里默默念道:“永别了,乔罗!”

  他看到,那女同志在一张表格上记上了党证的号码、乔罗的姓名、父称和入党年月——这些就是对乔罗的最后的记忆了。最后,她让他签字。

  “完了吗?”塔纳巴伊问道。

  “完了。”

  “再见。”

  “再见。”小窗“砰”一声关上了。

  塔纳巴伊走到外面。他解开溜蹄马的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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