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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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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大院里似乎一切都停滞了,充满尘土的空气使人们如人梦境。在他则才找到的死尸边上,德国工人正动作缓慢小心冀冀地抬着碎砖块。一个美国军官纹丝不动地站在边上监视,他的浅红色裤子和绿上衣都被尘土染白了。他身旁站着一个中士。手里拿着一根盛血浆的圆管子。这种情景大院里到处都可见,就象是一个模子里翻印出来的。阳光照着空气中粉碎的混凝土的尘埃,落下来染白大院里人们的头发和衣服。 莫斯卡喝着啤酒抽着烟。他听见走廊里有人走路,跌跌绊绊,就出了房门去看。 长长的走廊一端,地板快接上天花板了,一小群德国男女踉踉跄跄地从墙壁凹处走出来。他们从他跟前经过,没看见他,由于过分的惊恐,他们看不到周围的事物。这队人的最后是个娇小的姑娘,身穿卡其布滑雪裤和羊毛上衣。她跟跪了一下,倒了,没有人转身扶她。莫斯卡从房门口走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她正要走开,莫斯卡胳膊下夹着啤酒瓶,伸出手去挡住了她。 她抬起头,莫斯卡看见她的面部和脖颈苍白无色,惊恐的眼睛睁得老大。她含泪用德语说:“请让我出去。”莫斯卡放下胳膊,她从他面前经过,往走廊那头走去。可是她只走了几步又东倒西歪地撞在墙上。 莫斯卡俯身看看,她的眼睛是睁着的。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啤酒瓶送到她嘴边,她推开瓶子。 “用不着,”她用德语说,“我太害怕,走不好路了。”她的话音里有丝不易觉察的羞傀。莫斯卡点了一支香烟给她夹在嘴上,然后扶起她瘦小的身体,把她抱到房间里放在一把椅子上。 莫斯卡打开另一瓶啤酒,这次她喝了一点。下面大院里的活动加快了节奏。医生们弯着腰,两只手忙碌着,拿血浆瓶的中士跪在瓦砾上。担架员从废墟雄上慢慢地走过,那些尸体,一堆既整齐又满盖灰尘的躯体正通过拱形过道往外运。 那姑娘从椅子上下来,“我现在能走了,”她起身要走,可是莫斯卡推住了门。 他用支离破碎的德语说:“在外面等我一下。”她摇摇头。“你得喝点什么,”他说,“荷兰杖松子酒,正宗的荷兰杜松子酒,可以暖暖身子。”她又摇摇头,“我不骗你,”他用英语说,“是真的,我起誓。”说着他学着起誓的样子把瓶子举到胸前。她微微一笑,从他身边擦过,他目送她那瘦小的身躯缓慢却是坚定地朝走廊那头堆满垃圾的楼梯走去。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当时,下面大院里正在往外运尸体,不论征服者还是敌人,一概往外运,人人的眼睫毛上都落了一层尘土。他,莫斯卡,被她那娇弱的身体和瘦削的脸庞感动得顿生伶悯测隐之心。晚上,在他的房间里,他们听着小收音机,赐完一瓶薄荷甜酒,每当她起身要离去时,他就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留她,一直到过了宵禁时间,她不得不留下过夜。这一晚上她都没让他吻过一次。 她躺在被里面脱衣服,他吸完最后一支姻,喝完最后一口酒,躺到她身边。她朝他转过身来,她的激情使他感到意外和偷说。几个月以后,她告诉他,她那时已经快有一年没跟男人在一起了,他大笑起来,她带着郁郁的笑容说;“要是一个男人说这话,谁都同情他,可是对女人谁都嘲笑。” 然而莫斯卡是理解那第一夜的,而且不止她说的那些。他知道那时她怕他,他是敌人,不过,收音机里的轻音乐,助兴的甜酒,宝贵的能镇静神经的香烟,还有他从伙房的中士那里买来的香喷喷的三明治——这些她久违的奢侈品与她的情欲掺合到一起。那天晚上他们做游戏,有意磨蹭到宵禁时间好让她不能回去。他们谁也没动真情,不过两人都认为这并不破坏兴致,也许是因为他们互相配合默契,这夜云雨绸缪。晨曦微露时,她睡着了,莫斯卡抽着烟,心想:我得把她据为已有。他没料到她那么富有弹性,想起自己折腾她那娇弱的身躯,不由得怜悯起她来。恻隐中掺着惭愧。 后来海莲早晨一觉醒来,感到很害怕,一时想不起这是在什么地方,接着她感到羞耻,那么随便就屈从了,而且是屈从于敌人。然而两人睡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她的腿跟莫斯卡的缠在一起,给她一种强烈的快感,她支起一只胳脯肘看着莫斯卡的脸,又是一阵羞愧;她对他还没有一个清楚的印象,还不知道他的模样呢。 这个敌人的嘴唇薄薄地有点象修行者,瘦长的脸显得严峻,连睡觉也不松弛下来,他睡着了,一动不动,身体笔直地躺在这张窄窄的床上,他睡得那么安宁,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她心想他会不会是装睡,偷看她打量她。 海莲轻手轻脚下了床,穿好衣服。她饿了,看见桌上放着莫斯卡的烟,便拿了一支点着了。烟昧很好。她朝窗户外望去,街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这才知道天还早着呢。她想走,可是又巴望房间里有罐头食品,巴望他醒来会给她那个罐头,她又喜又愧,不无伤感地想到:食品罐头是她挣来的。 她往床上扫了一眼,吃惊地发现那美国人的眼睛是睁开的,正静静地打量她呢。她站起身,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羞涩,于是伸手与他告别。他大笑起来,伸手把她拉到床上。他用英语说:“咱们是老朋友,用不着那一套。”他的样子很滑稽。 她没听懂,但是她知道莫斯卡在拿她开玩笑,生起气来,她用德语说:“我该走了。”可莫斯止抓住她的手不放。 “烟,”他说。她点了支烟给他。他坐起来在床上抽烟,被单从他身上滑掉下来。她看见一条白色的凹凸不平的伤痕从他的大腿沟一直伸到胸口乳头处,她用德语问:“战争?” 他笑了,指着她说:“你们。”海莲觉得这似乎是在谴责她个人,所以她转过头去不看他。 他操着蹩脚的德语:“你饿吗?”她点点头。莫斯卡赤身裸体跳下床,他穿衣服时海莲把目光移往别处,莫斯卡对这种羞怯觉得好笑。 他穿好衣服温柔地吻了吻她,然后用德语说:“再来睡一下。”她没有作出任何听懂的表示。但他明白她听懂了,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那样做。他耸耸肩,出了房间,跑下楼梯到车库里去了。他驾车到饭厅,取了一水壶咖啡和几块煎鸡蛋三明治,回到房里,他看见海莲仍然衣冠端正,坐在窗边上。他把吃的递给她,两个人接着水壶喝了起来。她递给他一块三明治,可是他摇摇头。他饶有兴趣地注意到,海莲迟疑了一下就再也没有递给他第二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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