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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吃了一惊,往后退去,流露出傲慢、轻蔑、仇恨的眼神。莫斯卡坐上车,他看到那人还隔着玻璃望着自己,望着自己的华达呢外衣,名贵的白衬衫和彩条领带,莫斯卡察觉到那人的轻蔑的眼神,心想要是自己还穿着草绿色军装就好了。

  汽车缓缓地离开火车站,从广场的一个出口处往外驶去,载着车上的人穿过另一个世界。来到广场外面看,广场就象荒野上的堡垒。极目远眺,尽是延绵不断的废墟,只有一处楼房的残骸,那是一堵伫立的高墙。有一扇通往野外的门,如同一早高耸入云的钢铁骷髅,上面悬而未落的碎砖烂瓦和玻璃片就象撕烂的皮肉。

  车上的大部分雇员都在法兰克福郊外下了车,莫斯卡和几个军官一直坐到威斯巴登机场。除了杰拉尔德,莫斯卡是唯一在美国时就分酉研工作的,其余的人都必须在法兰克福待命。

  到了机场,交验了全部证件,他必须等到午饭后才有去不来梅的飞机,当飞机离开地面对,他感觉不到这是在升空,意识不到飞机也许会飞离这块大陆,甚至想不到飞机有坠落可能。他注视着地面向他翘过来,倾斜过来,似乎在他面前筑起一道绿色和黄褐色相间的墙,当飞机侧身飞行时,整个大地就象是无底的深谷。然后,飞衫作水平飞行,神秘感荡然无存,他们从飞机上往下看,就象从高高的阳台上看着平整的,铺着打着格子台布的田野。

  己接近目的地,这趟归程即将结束,他回想起在家里呆的几个月全家人对他那么忍耐克制,使他感到一阵隐隐的内疚与不安,但是他决不希望再见到家里的任何人。他觉得飞机飞得慢极了,好象悬在方里晴空不动,他越来越急燥。他意识到临别前跟母亲说的真话实际上是谎言,他回来正如母亲说的那样,是为了那德国姑娘。分别这几个月后,他并不期望再找到她,:并不抱重新结合的希望,但是不论什么理由,他非得回到这块土地来不可。他不指望她等待他,他觉得当初离她而去时就如同把一个有残疾的人留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既无谋生之计,也无抵御野兽之力。想到这里,他感到心中一阵不适,羞耻与懊悔象毒汁一样流遍他的全身,流入嘴里。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她的面容,她头发的颜色。分别几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自觉地想到她,她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最后,他想起她的名字,清清楚楚,确确切切,就象喊出声一样。

  大约在一年以前的一个炎热的夏日,中午,警察局大楼发生了爆炸。莫斯卡坐在停放在林荫大道上的吉普车里,感到大地的震颤。他在等一个刚从美国来的年轻的中尉,几分钟后,那个中尉出来了,他们驱车回康特利斯卡波的军政府司令部。有人喊叫着告诉他们爆炸的消息,他们调头往警察局大楼驶去,宪兵已经封锁了这个地区,通往警察局广场的马路上只见吉普车和军警的白头盔。跟莫斯卡一起的中尉出示了证件,他们通过了封锁线。

  墨绿色的大楼威严地矗立在华尔特大街的最高处,那里是一个斜坡。楼很大,呈正方形,中间有停车的院子。满身满脸都是尘土的德国人正慌张地涌出门外。有的女人吓得歇斯底里地哭着。成群的人从大楼里往外挤,而大楼本身却显得沉寂无慈。

  莫斯卡随中尉来到一个边门。门里面是个拱形的过道,碎转烂瓦快堆到天花板了。他们两人匍匐来到里面的大院。

  中间的大院这时堆着一座大山似的瓦砾,有的地方露出吉普车和卡车的顶部,如同浅水里露出的沉船桅杆,爆炸把三层楼房的墙都削掉了,从下面可以看见楼上办公室里的桌子、椅子、挂钟。

  莫斯卡听到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欧洲大陆的大城市里习以为常了。莫斯卡一时间觉得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它低沉、单调而有规律,不象人的声音,象是牲口的惊叫,他确定了声音的位置在瓦砾上,连爬带走来到广场一侧,看见一个胖胖的红红的脖子,围着德国警服的绿色衣领、脑袋和脖子死僵僵的,叫声是从尸体下面发出来的。莫斯卡和中尉把尸体上的砖头搬开,可是碎瓦砾不断地滑下来盖在死尸上,中尉又从拱形过道爬出去叫人来帮忙。

  这时救护人员从各个拱形过道和碎砖墙上进人大院。他们中有穿着红制服的基地医院军医,有美国士兵,有德国祖架员,还有挖尸体的工人。莫斯卡从拱形过道里爬了出来。

  街上的空气是纯净的。救护车排了一长队,对面的德国救火车在待命。工人们正在清扫通往内院的各个人口,把瓦砾装到车上。大楼对面的人行道上放了一张桌子作临时指挥所,他看见本部队的上校心平气和地站在那里,周围是—群下级军官。莫斯卡看见他们全都带着钢盔,觉很好笑。有一个军官向他招招手。

  “上去守着情报处,”他说。他把自己的手枪带递给莫斯卡。“如果再发生爆炸,尽快跑出来。”。

  莫斯卡从正门进人大楼。楼梯上砖瓦成堆,他缓慢地小心谨慎地往上爬。走过走廊时,他一只眼望着天花板,避免碰上天花板塌落的地方。

  情报处在走廊中段,他打开门发现只剩下半个房间了,另一半已经成了大院里废墟堆的一部分。室内没有什么需要看守,只有一只锁上的文件柜。从这里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下面大院里的一切活动。

  他在一张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下,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点着。他的脚碰到地板上什么东西,往下一看,惊奇地发现两瓶啤酒横摆在地上。他捡起一瓶,瓶子上糊着泥灰和碎砖屑。

  莫斯卡在门锁上橇齐瓶盖,又坐回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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