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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猛地感到时间到了。她看了看桌上的钟表,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好了,米切尔小姐,恐怕时间到了,”雷切尔宣布说,“这是一次最有用的会见,尽管你感觉不到,那便是有了进步。”

  米切尔小姐已经坐了起来,理着头发,最后站了起来,脸上比先前轻松多了。

  雷切尔站起来。“周末愉快,我希望星期一的同一时间再见到你。”

  “好的,”米切尔小姐说。她向门走去,雷切尔留在后面,她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来。“我——我希望能像你那样,德京博士。我能吗?”

  “不能,你也别要那样。很快,有一天你就会完全成了你自己,一个你评价甚高的自己,那就足够了。”

  “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再见。”

  病人走后,雷切尔·德京倚在过道墙壁上,感到了莫名其妙的迷惘。用了好大劲,她才弄明白已到中午,直到4点不会再有别的病人。为什么是这样呢?突然,她想起来了。她要去参加一个讨论会,在贝弗里希尔思高中的讲台上,同塞缨尔森博士和林德博士一道。讨论会议题是青少年和早婚,随后会议就对参加旁听的父母和老师们开放,来听取发言中的问题。对此,几个月以前就做出了安排,这将占用她今下午1点到3点的时间。邀请一到,她就欣然接受了。她总是喜欢这种事情中的给予和拿取,精神挑战和刺激。现在,她感到软弱和担忧,对乔感到不快,对自己感到憎恶,对自我估价不高感到沉闷。她并不处在精力旺盛、才华横溢和精神病学方面才智发挥的最佳状态,她需要独自一人来恢复一下精神,想一想,自我解脱。可是,她知道不能不如约参加答应过的会议,她从没这样干过,而且现在也不能这样做。找人代替已经太晚了,她只得走一遭了,还要尽上自己的最大力量。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整理了一下面容,拽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路过接待室时,她看到了放在灯台上的早晨邮件,有半打信,她将信塞进口袋里,锁上办公室门,钻进电梯,下到办公楼的大厅里。

  外面,冷飕飕的,天色昏暗阴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样。她原打算乘上她的敞篷车开进贝弗里希尔思,在一家好点的餐馆里来上一杯,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然后在1点前赶到讨论会上,但现在,她心境不佳,难以那样喝上一杯,吃一顿真正的午饭了。于是,她走上威尔什尔大街,安步当车,朝拐角处的快餐店走去。

  柜台上差不多都坐满了,仅有两个位子空着,她坐进了就近的一个,为的是想要清静些。订了一碗豆汤、不老不嫩的吉司汉堡包和咖啡后。便坐了下来,两手在桌子上叠在一起,努力想从近几个月的废墟中建立起的某种东西。

  她不能因为乔和女影星约会而责备他,或者因为将来的一些约会而责备他,这是十分清楚的,他也有他的生活,他不得不过他的生活。他的约会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他的感情已经移入别处,这或许不至于走到私通的地步。乔上次还说过他要同她结婚,对此她心里明白。唉,该死,她要同他结婚,对此她也清楚。她当时看出,明智的做法是到他那儿去,坦率地和盘托出,暴露自己,暴露她感情抑制的程度,他是有精神上的准备的,他会理解的。有了他的理解和支持,她会去找她的精神分析医生教练,找出症结所在,最后,她是能够嫁给乔的。

  对她的精神病学者的自我来说,这是简单的,也是唯一的程式。可是,她的女性的自我——她的绝对女性的自我——不赞成。她不想把自己的基本问题展示给他。这对事情有点影响,很小的影响。新娘有一个问题,她不能揭去面纱。这是愚蠢,病态的愚蠢,可这是客观存在。她又感到困惑了,曾经是非常简单的问题现在又向包围在四周的复杂性屈膝了。

  午餐厅里热气蒸腾,有点闷人,当她脱外衣时,触到了口袋里的邮件。她叠了叠外衣,放到身旁的座位上,从口袋里将邮件拿出来。

  她一边用匙搅着汤,一边扒拉着邮件。没有一件令人感兴趣的,于是拿起了最后一个信封。回信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州圣巴巴拉市雷纳学院莫德·海登博士。”这令人惊奇。雷切尔对莫德·海登相当了解,她将莫德看作是由于职业关系经常相见的熟人,如此而已。她从没去过莫德的家,莫德也没来访问过她的住所。在此之前她们谁也没有给谁写过信。她想不出莫德·海登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可是她对这位她认为在人类学界佼佼者中是如此伟大的老大姐的敬慕,令她迅速将信封撕开。信就放在她面前,接着她就进入了遥远的三海妖世界。

  喝完汤,细嚼着吉司汉堡包,呷着咖啡,雷切尔·德京继续读下去。她读了一页又一页,如饥似渴地读完了伊斯特岱报告的节录,她的私人世界已经被她自己同约瑟夫·摩根、同米切尔小姐的问题给充得够满了,现在又有这么多人挤了进来,亚历山大·伊斯特岱、拉斯马森船长、托马斯·考特尼、一个叫莫尔图利的波利尼西亚人和他的头人父亲鲍迪·赖特。

  莫德·海登的信和所附材料令她飘然升空,将颤颤抖抖地她带到了一个寂静的、没有落脚地的、古怪的星球,一种由马林诺夫斯基的博亚瓦、在塔利的《极乐鸟》中之梦境南海和德·赫·劳伦斯的拉格拜大厦。她想把自己置于三海妖这幅图画中,发现她的理智的自我被这种文化所吸引,但又为这种文化中的明显的色欲主义所排斥。早些时候,当她的神经过敏还不这么厉害,压抑还舒舒服服地深埋心底,她一定会感兴趣,一定会立即给莫德·海登去电话的。

  正如莫德在信中提到的,雷切尔也记起了一年前她曾自愿要求参加一次在一名能够教给她许多东西的师傅指导下的实地考察。她曾对婚姻习俗感兴趣,极端感兴趣。那是在一个不同的时期,那时她的思想、她的工作和她的社会生活(当时刚刚开始同乔一道出去)都是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的。今天,参加这样一次旅行就显得愚蠢,研究无节制的性表演和美满的婚姻,这对她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对此已失去客观性或平衡。此外,她怎么把同乔还没解决的关系抛在一边而离开呢?她怎能离开米切尔小姐和另外30位病人6个星期呢?当然,过去也有几次她离开病人较长时间,而且也没有什么可预示她留下来会解决同乔的任何问题。还有,在当今之时,三海妖纯属幻想,不可能有那种自我放纵的事情,切不可把当它回事。

  手拿帐单的女招待出现,将她从遥远的土地上拉了回来。她看了一下表。差18分钟1点,得赶快到讨论会上去了。

  她匆忙从快餐店出来直奔汽车,驾车去贝弗里希尔思高中。她到达讲台后面时,正好会议主持人在叫她的名字。听众们已经就座,礼堂都坐满了,眼下——今天下午的一切活动对她都有着一种魂不守舍、昏然欲睡的特性在里面——她发现自己已坐到了桌子后面,在塞缨尔森博士和林德博士之间,正在参加一个关于十几岁青少年婚姻的生动讨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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