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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影的养老院(5)


  山崎:麦德干的?

  川本:哎。那时已是日本占领时期,他已经到找工作的年龄了。可穿的用的全由我供着他,即使找到工作第二天就不干了,逃跑了。

  山崎:您的命运真不好。

  川本:打小时候就不是好东西。

  山崎:麦德没上过学吗?

  川本:上到三、四年级。

  山崎:后来就在裁缝铺帮忙是吗?

  川本:哎!

  山崎:是您丈夫教他手艺吗?

  川本:不,是别人。

  山崎:为什么不是您丈夫教呢?您的印度丈夫什么时候死的,多少年以前?

  川本:已经三十多年了。日本人来了,打仗了,那时我丈夫就病了,接着就死了。

  山崎:什么病?胸部的病,还是肚子的病?

  川本:怎么说呢,脚不能走路,站不起来,也躺不下,只能坐在椅子上。

  山崎:只能坐在椅子上啊?那么,多大岁数去世的,您的丈夫?岁数很大吧?

  川本:像我现在这个岁数吧!

  山崎:和您差多少岁啊?

  川本:我搞不清楚。

  山崎:不知道吗?——您丈夫去世时麦德在您身边吗?

  川本:那时候,他还在上学。

  山崎:噢,麦德上小学时他父亲就死了,那老奶奶,家里挣钱的人去世了,您家的生活会很苦的,怎么养活麦德呢?

  川本:有四、五年的工夫我当佣人来养他。

  山崎:在哪儿干活?在印度人家还是在马来人家?

  川本:马来人家里。

  山崎:当女佣吧?

  川本:当佣人有月工资,麦德也没受太多的苦,日本人来了以后,麦德也给军队干活儿有月薪,他媳妇也有月工资。

  山崎:嗬,媳妇也娶了?他媳妇是干什么的?

  川本:儿媳妇先是跟我在一起的。我挣得少,她总给我钱,她总问邻居,“我婆婆在哪家干活儿呐?”别人告诉她我在哪儿,她找到我总和我呆上一段时间,然后才回她工作的地方去。后来,战争到处都打起来了,我这儿子也让人用枪打死了。

  山崎:那么,儿媳妇是好人,虽然麦德让您头痛。

  川本:不,还是我命不好……也还是我那孩子不好,他在吉隆坡的死圭布希洛地方给军队做饭。

  山崎:进了炊事班是吗,老奶奶?

  川本:是啊,麦德进了炊事班,他叫我也去,我要是去了就好了,我说是要去,正在犹豫呢,他就打人了。我儿子麦德打了人。你看,他被逮捕了,关进牢里……

  山崎:哎呀!

  川本:后来,我也一直想去看看,有人说:“麦德从牢里出来了。”我就没去。他出来那当儿说:“有个人跟我过不去,这人在苏尔加地方,等明儿我把他杀了。”儿媳妇怎么劝也没有用。这时又遇见军队的头儿叫他回去做饭,他回去了,又在那儿打了人。这次关在较远的监狱,自从那次以后再也没见到他。

  山崎:那以后再没见着?那远方的城市叫什么?

  川本:叫海本,那以后再也没见着了。

  山崎:也没来过信?

  川本:是的,什么消息也没有。已经三十年了。可能已经死了。儿媳妇也不知下落了。

  山崎:老奶奶,您的命确实不好,那么,您的老伴对您好吗?

  川本:他可是个好人啊,从来没跟我打过架。

  山崎:他跟您说印度话吗?

  川本:不,我只说马来话。

  山崎:那您丈夫也说马来话,英语怎么样?

  川本:他也只说马来话。

  山崎:老奶奶,您的日语记得真清楚啊!老奶奶,您还干过什么活儿?到马来人那里当佣人以外,还……

  川本:告诉你吧,我一直给人家当佣人,攒了些钱,用那钱盖了房。

  山崎:您一个人过活罗?

  川本:我住上面一层的那间屋,楼下出租,一个月十元。

  山崎:您就靠十元钱过活吗?

  川本:我去旅馆,管吃,还给十元工资。

  山崎:啊,出租房屋挣十元,然后您到旅馆干活儿,得十元薪金,您一个月二十元收入罗!

  川本:我盖的房子尽叫我操心,雨水多一点儿泥水就上来了,去厕所也担心,冲凉也担心。在家呆不了。我年龄大了嘛!一下雨我就担心。——于是我的朋友告诉我去养老院就好了,养老院只有华侨和印度人去,马来人是不去的。可我在家呆着总担心,所以我就到这养老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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