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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那时候我也意识到,在我狂热的妄想中一直没有真正想到的事:诱惑苏菲走上破烂的烟草路,实在是一件没有辩护余地的羞辱。但是我将这些想法逐出心中。还有一件事更加困扰。我们短暂的好情绪,很显然的已经消逝无踪了。当我们再度举步前行,环绕着苏菲的阴沉似乎可以看见、触摸,就像是一层雾,当你伸手抚触后将手缩回,只握住满手绝望的湿气。她说:“哦,丁哥,我真需要喝一杯。”

  我们沉默地穿过夜色。我不再指着首都的各种陆标,也放弃了早先热衷的导游。在我看来这是很明显的;尽管她试了,她仍无法摆脱在旅馆小房间时,觉得务必说出口的恐惧。事实上我也无法摆脱。在这个初秋笼着薄雾的夜晚,苏菲和我走过第十四街,却都没有心情欣赏这个都市的均衡之美,以及清新安宁的气氛。

  华盛顿突然变成了一个代表美国的地理名词,呆板而不真实。借着苏菲的陈述,我完全认同了她对波兰的感情,欧洲腐败的血液在我的血管中穿行。奥希维兹不只潜伏在她的心里,也潜伏在我心里。这将有个了结吗?没完没了?

  最后,坐在一张俯视映照粼粼月光的波多马克河的桌畔,我对苏菲问起她的儿子。她吞下一大口威士忌后才开口说:“丁哥,我很高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想你会问,我也希望你问,因为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就是无法自己提起。要是我知道杰恩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我能找到他,或许我的悲伤就可以解脱。只要我找到杰恩,很可能我就——哦,摆脱我心中这一切可怕的感觉,摆脱我一直祛除不了、终此一生都将会有的欲望。对这个神秘而奇异而……错误的地方告别,只要我能找到我儿子,我想那就可以拯救我了。

  “那甚至可以解除我对伊娃心怀的愧疚。我知道我不该为这件事而难过。我明白那是——哦,你知道——我无法控制的。但是每天早上起来这个记忆都如此鲜明,实在是很可怕。再加上我所做过的种种坏事,使得一切都使人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

  “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次,杰恩是不是可能还活在某个地方。如果霍斯履行了承诺,也许他还活着,在德国的某处。但是过了这些年后,我是找不到他了。参与里本斯朋计划的孩童会被取走身上可以辨明身分的一切,立刻就换了名字,变成德国人——我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我是说,假使他真的活在德国的话。当我在瑞典的难民中心时,日日夜夜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好起来,健康起来,这样我才能到德国去找我儿子。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波兰女人——我记得她来自基尔斯——她有一张我所仅见最悲哀的脸。她曾在雷文布鲁克待过。她的一个小女儿也被劫去参与里本斯朋计划,战后好几个月她就在德国各处徘徊,寻找她的女儿。但是她再也找不到了。她说从没有人找到自己的子女。她告诉我,找不到女儿已经够糟了,但搜寻的痛苦更令人难过。别去,她对我说,别去。因为你若去了,到处都会看见你的孩子,在那些被毁的城市,在每条街道的转角处,在每一群学童身上,在巴士上,路过,在车子里,在操场上对你挥手,每一个地方——你会大声呼唤,奔向那个孩子,结果发现他不是你的。因此你的心在一天之中会破碎千百次,最后比你知道你的孩子已经死了还要糟……

  “可是说真的,丁哥,就像我告诉你的,我不认为霍斯曾为我做过任何事,我想杰恩并没被送走,果真如此,我确信他已经死了。战争结束前的那个冬天,我在柏肯诺身染重病,病得快死了,亲卫队想要杀掉儿童营里残存的儿童,总共有好几百个。这些孩子大部份是波兰人;犹太孩童都被杀死了。

  俄国人要来了,所以亲卫队想毁灭这些孩子。他们想过将孩子们同一坑活活烧死,或者开枪打死,但后来他们决定采用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及证据的方法。因此在天气奇寒时,他们把孩子赶到河里,叫他们脱光衣服的浸在河水中,好像是让他们洗澡,然后叫他们再把湿衣服穿上。接着亲卫队把孩子们再赶回他们所居住的营房前,召集点名。穿着湿衣服站着。点名费了好几个钟头,孩子们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直到冻人的夜晚降临。所有的孩子经过这一番折磨全都死了。他们很快的都死于寒冷及肺炎。我想杰恩一定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我不知道。”苏菲说着,抬眼注视我。她的眼睛干涩,但在一杯接一杯的酒精润饰下,显得模糊不清。“知道孩子的死讯,即使是这么可怖的死法,或者知道孩子还活着,但你永远也找不到他,这两者究竟那一样比较好?我也不知道。要是我选择让杰恩……去而留下伊娃。这会有任何改变吗?”她停住口,望着夜色下的河面。“不会有什么改变。”她说。苏菲向来不会有演戏般的姿态,但自我认识她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她这奇怪的举动:她直指胸膛中央,然后用手指拉下一层隐形的纱,好像是要揭示一颗狂乱的心。“我想,只有这个变了。它受过深重的伤,变成一颗石头了。”

  ***

  我知道我们继续南下的旅程前,应该好好的休息。借着种种谈话的策略,包括更多农业常识,加上我搜尽枯肠的南方笑话,才将苏菲哄得高兴起来,吃完了这顿晚餐。我们喝酒,吃蟹饼,试着忘记奥希维兹。不到十点,她又昏昏沉沉,步履不稳了——在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之后,我的情况也差不多——因此我们搭出租车回旅馆去。到达国会旅馆的大理石台阶和休息室时,她已枕着我的肩打盹,搭乘电梯的当儿,她沉重地倚着我,直到走入房里。

  她一语不发地躺到床上,连衣服也没脱,沉沉地睡去。我为她盖上毯子,然后脱下外衣,在她身旁躺下,几乎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在一段平静的睡眠后,我开始作梦。教堂的钟声不停地响着,虽然并不刺耳,听起来却很空洞,似乎是用低级合金做成的;在我混乱的性爱幻象中,它像是罪恶的鸣声。安妥牧师,喝醉了酒而沉沉入睡,身旁躺着一个不是他妻子的女人,深深感到不安。那可恨的钟不停地响:厄运!厄运!

  事实上,我确信是我残存的卡尔文教派意识和乔装成牧师使得我畏怯不堪,这时苏菲将我唤醒。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那真可以说是所谓梦境成真的一刻,因为在微明中我模糊的视线,和我的触觉都证实了苏菲正全身赤裸地舐着我的耳垂,搜寻着我的腿间。我是睡着抑或醒着?当她低声说:“哦……现在,亲爱的丁哥,我想做爱。”那场梦立刻消溶。接着我感觉到她拉掉我的内裤。

  我开始像个快要渴死的男人般吻着苏菲,她回吻我,低声呻吟,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前进。几分钟后,她沿着我的腹部滑下,开始吸吮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是那么饥渴而又自然地跪在我的两腿间,低头吻着那坚挺的勇士。从我的头顶到我的脚趾都像受到一阵电击似的震动。天啊!我情愿躺在那里让她吸吮我,直到我头发变灰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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