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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她对我说出她伤痛的罗曼史,一个可怕的大都市小插曲,同时也解释了一九四〇年代的性道德观,和允许她以过去这几天来的方式折磨我的精神病理学。她告诉我,她曾有个未婚夫,叫做伟德,是个空军飞行员,追求了她四个月。在订婚之前,他们并未发生过正式的性关系,不过在他的要求下,她学会了运用在我身上的那一招,夜复一夜地使他获得一些“解脱”(这是她的用词)。直到那个可怜的空军小子宣称要娶她为妻,并送她订婚戒指后,她才奉献出自己。事实上,她又说,她觉得在触及真正的环结之前,像她所做的那种行为是罪恶的。

  这时,丽丝顿了一下,说出一些使我咬牙切齿的事。“并不是我不渴求你,丁哥。我有很强烈的欲望。伟德教会我怎么做爱。”她继续说着,运用一些陈腐的字眼,诸如“考虑”、“温和”、“贞洁”、“谅解”、“怜悯”及其他基督教垃圾。我有种不寻常的渴望,想要将她强暴。总之,她的故事结尾是,伟德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弃她而去——她生命中的打击。“所以我深受伤害,丁哥。我不想再像那样受到伤害。”

  我一时没有说话。“很抱歉,”好一会儿后我开口道:“这是个可悲的故事。”为了止住我急欲表达的讥讽,我又说:“非常可悲。我想很多人碰这这种事。但是现在我大概知道伟德何以会离开你了。告诉我,丽丝,你真的认为两个健康而彼此吸引的年轻人,必须有了婚姻的口实才能做爱吗?你真的这么想吗?”我觉得她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抽身离开我。

  她那种神经质的懊恼更使我愤慨。我倏地站起身,难以控制地对她说道:“伟德并没有教会你做爱,你这个说谎的小白痴,我敢打赌你这辈子根本没做过爱!伟德只教你怎么抚弄想钻进你裤子里的可怜虫!你需要某个人使你那个美丽的屁股喜悦地扭动。哦,狗屎——”我发出一声低喊,没有再说下去,为我的爆发感到羞愧,但也不禁大笑了起来,因为丽丝像个六岁小孩般用手指塞住了耳朵,眼泪也簌簌地掉了下来。我大声打了个嗝,却忍不住对她吼:“就是像你这样的怪人,使得数百万个年轻人变得性无能!”然后我大步离开前廊,上楼回到卧室。睁眼躺在床上几个钟头后,我打了个盹,而且,竟然作了一个同性恋的梦!

  那天早上我记完这件事又写了几封信后,坐在桌前阴郁地思索着令人哑然的同性爱;才不久前像块乌云般飘过我的意识,就在这时我听见杰克·布朗上楼的脚步声,并且叫唤我的名字。我深思着自己变为怪异的可能性,没有真的听见他的叫声,也没有立刻回答。接着杰克用力拍着我的房门,使我吓了一跳。他喊道:“小子,快醒醒,有你的电话!”我下楼途中想到这电话只可能由粉红宫打来,因为我曾留下杰克这里的电话号码。当我听到莫瑞·芬克熟悉而悲痛的声音时,一种不祥的感觉慢慢扩大。

  “你最好立刻回来。”他说:“整个地狱都骚动了。”

  我的心跳停了一下,然后迅速加剧,我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纳森又发疯了。这回真的很糟糕。那个可怜的混蛋。”

  “苏菲!”我说:“苏菲怎么样?”

  “她还好。他又揍她了,不过她还好。他说他要杀了她。她跑出门,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那里。但是她要我打电话给你。你最好回来。”

  我问:“纳森呢?”

  “他也走了,不过他说他会再回来。那个疯畜生。你想我该不该报警?”

  “不,不要。”我很快回答:“老天爷,千万不要报警,”停了一会儿我又说:“我就回来。试着找到苏菲。”

  我挂断电话,心中十分焦虑。杰克下楼时,我和他一起喝了咖啡,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曾经向他略微提起过苏菲和纳森的事。现在我迫切地对他说出更详细的情况。他说:“你一定要打电话给他哥哥。”

  我说:“当然。”立刻跳起身抓起电话,结果却和大部份在极为危险时刻的人们一样,遭到了阻碍的僵局,他的秘书告诉我说,纳磊到多伦多参加一个职业会议了。他太太和他一同前往。在那个喷射机发明前的时代,多伦多就和东京一样遥远,我不禁绝望地呻吟了一声。我刚挂上话筒,电话铃又响了。又是忠实的芬克。

  他说:“我刚接到苏菲的电话。”

  我吼道:“她在那里?”

  “她刚才在她工作的那个波兰医生那里。不过现在她不在那儿了。她到医院去照手臂的X光照片。她说纳森可能折断了她的手臂,那个该死的杂种。但是她要你回来。今天下午她会待在那个医生的办公室里等你。”

  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

  对许多痛苦的青春期快要结束的年轻人而言,二十二岁是最充满焦虑的时刻。现在我看清了我在那个年纪时是多么不满、反叛及惶惑,幸好我因写作而纾解了一些严重的情绪困扰;我所写的小说就像是一剂泻药,使我骚乱的紧张和悲哀得以发泄在纸上。然而,我还是极易受到伤害,我用来包裹自己的甲冑上往往会出现裂缝,时时受到吉尔凯高尔(译注:丹麦哲学家暨神学家,一八一三~一八五五)忧惧的攻击。

  那个下午我急急离开杰克的庄园去找苏菲,就是这种时候——极端脆弱、无用、自贬的严格考验。在南行经过纽泽西到曼哈坦的巴士上,我局促不安地坐着,疲惫而惊恐。接近霍特里的某个地方,我在加油站的窗子上看见自己一张灰黯不悦的脸,随即闭上眼睛,想忘却内心的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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