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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听着!这端赖于你能和霍斯形成怎样的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亲爱的乔莎,不只对杰恩和你自己而已,我们每个人也都会受到影响。你必须利用这个人,对他下功夫——你们将住在同一幢屋子里。利用他!你得暂忘基督教的死板道德,将你的性作为工具。别介意我这么说,乔莎,但给他甜头吃他就会听你摆布。地下组织知道这个人的一切,就和我们获悉里本斯朋计划一样。

  霍斯只是另一个感情脆弱的官僚,渴想着女性的躯体。利用这一点!利用他!让一个波兰孩子加入这个计划对他并无损害——毕竟,这将是德国政府的额外红利。和霍斯睡觉不是通敌,而是刺探。所以你非得尽可能对这个纳粹下功夫不可。老天爷,乔莎,这是你的良机!你在那幢房子里所做的事,对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波兰人和犹太人和这个集中营里可悲的一群人,都具有重大的意义。我求求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时间到了。玟妲必须离开了。她离去前对苏菲说了最后的指示。例如鲁尼,在司令官家里她将会遇见一个叫做鲁尼的工匠。他是宅邸和集中营地下组织的重要链接。表面上他是个为亲卫队工作的丑角,但他并不是个讨好谄媚的人,而且霍斯必须派个人做杂务,这势必落到他的头上。

  霍斯信任他,他是司令官宠信的波兰仔;但是这个卑屈亲切、头脑简单的人却有一颗强烈的爱国心,可以担起不过于复杂或需要心智的任务。他不会自行计划任何事情,但却是个绝佳的工具。波兰万岁!玟妲说,事实上,苏菲很快就会发现鲁尼的地位安全,总显得温顺无害、忙忙碌碌,霍斯根本不会对他起疑。信任鲁尼,可能的话就利用他。现在玟妲非走不可了;在泪流满面的一次拥抱后,她转身离开——留下虚弱无望的苏菲……

  接着苏菲便到司令官家度过十天——直到她记忆深刻的那一天,我先前已描述过的:那天她直接了当的尝试,使霍斯给予——不是释放杰恩的可能性,而是见到她儿子的允诺。在惊慌和健忘的情况下,她没有对司令官说出里本斯朋计划,因此失去了提供让杰恩合法离开集中营的机会。(那天晚上她下楼到地下室时想着,除非她恢复机智,隔天早上再对霍斯表明她的计划;他已经答应了在次晨把杰恩带到他办公室与她重逢。)也就在那一天,一项挑战和责任的重担,增加了她的惊恐和哀伤。

  四年后,在布鲁克林的酒吧里,她羞愧地说出这个挑战和责任如何使她害怕,而且终于击溃了她。这诚然是她对我的供述中最可悲的一部份,也是使她“难过”的一个焦点。我开始明白这个“难过”远胜于她诱惑霍斯失败或企图以她父亲的宣传小册说服他而感到的愧疚。苏菲痛苦的回忆道,最后她必须设法窃取微不足道却又极其重要的收音机。但她却把她的机会搞砸了……

  在霍斯接待室的楼下,爱咪据有一个小房间;她十一岁,是司令官五位子女居中的一个。苏菲在上下办公室时,多次经过那个房间,注意到房间经常是开的,她回想道,一旦了解在这个秩序井然的堡垒中,小小的偷窃就和谋杀一样的不可能。

  苏菲曾不只一次伫足瞥视这个一尘不染的儿童卧室:一张盖了花床单的单人床,堆在椅子上的布动物,几个银杯、银盾,一个布谷鸟钟,墙上挂了几张镶了框的图片(一张阿尔卑斯山风景,一张海景,希特勒幼军团并肩踏步,爱咪穿着泳装,嬉游的小马,希特勒肖像,希姆勒,微笑的妈咪,穿着便服的爸爸),放有装珠宝和小装饰品盒子的衣柜,盒子旁还有一架轻便型的收音机。那部收音机每每引起她的注意。苏菲不常听到或看到那部收音机播放,无疑的楼下那日夜响个不停的留声机减低了它的魅力。

  有一次她经过房间时注意到收音机开着,播放出华尔兹的音乐。德国的电子科学在这几年间突飞猛进,苏菲从未想过科技能够进展到这个地步。那部收音机并不比一本书大多少,装了线管和电池的框架可以平稳地放在一个人的掌上。苏菲对收音机渴想万分。在她对霍斯表明的那天傍晚,她下楼回地下室途中,由打开的房门看见了收音机,想到她不能再犹豫或耽搁,必须设法偷到它,她的五脏六腑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围。

  她站在走廊的阴影中,离阁楼下来的楼梯只有几呎远。收音机正播放着低沉感伤的音乐,霍斯的副手穿着皮靴的脚步,重重踏过梯间。霍斯本人已经离家去检视各处了。她浑身无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又饿又冷,觉得很不舒服,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一天是她这辈子中最为漫长的一天,她所希望达到的一切最后全都落空。不,不是完全落空:至少霍斯应允让她再见杰恩。她闭上眼睛,因饥饿而作呕的晕眩使她再次靠着墙壁。她伸出手指摸索着,突然碰到了毛皮。她惊愕地倒抽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她正握着一只雄鹿头的下颚。她曾听霍斯对亲卫队访客说过,这只鹿是他在一九三八年时所射中,距离三百公尺,正中它的脑袋。

  现在这只雄鹿凸出的玻璃眼珠上映出两个她的影像;脆弱、憔悴,形容枯槁。她瞪着自己的影像,在疲惫和紧张中想着,她怎么可能维持镇定。这些日子来每当她经过爱咪房间,便思索着她的计划。她不能辜负玟妲的信任,可是,哦,上帝,这么多的难题!关键因素只有两个字:嫌疑。像收音机这么稀奇贵重的东西遗失,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将会招致报复、处罚、折磨,甚至是任意杀戮。

  屋内的犯人自然都有嫌疑,会首先受到搜寻、诘问和鞭打。就连那两个肥胖的犹太籍裁缝师也不例外!但还有一个因素是苏菲可以倚赖的——那就是亲卫队的队员。像苏菲这样可以到房屋上层楼的犯人只有少数几个,而且绝不可能偷窃。因为那就等于自杀无异。

  但是每天都有十来个亲卫队员进进出出霍斯办公室——信差、传递消息和备忘录的人,送货员和调职者。他们贪婪的小眼睛也会看到爱咪的小收音机,自然也难逃嫌疑。事实上,由于到屋里的亲卫队员远比犯人多而密,苏菲认为像她这样颇受信赖的屋内囚犯,很可能会免除最大的嫌疑。

  前一天她曾和鲁尼讨论过:她将把收音机藏在工作服下,急步下楼去,在黑暗的地下室把收音机传递给他。鲁尼将迅速把这东西传给宅邸大门另一侧的联络者。事情揭露,地窖受到搜寻时,鲁尼就表现出热心而合作。一阵子的忿怒和骚动不会有任何结果。惊吓的犯人也会逐渐放松。要塞某处一个脸上长着面疱的亲卫队员,将会在惊恐而意外中听到自己被指控这项罪行。而在集中营内某个秘密而阴暗的处所,许多男女囚犯会冒着危险挤在这个珍贵的小盒子四周,倾听肖邦的舞曲,以及告诫、劝慰和支持的广播,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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