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苏菲的选择 | 上页 下页
九七


  然而这种单恋的忧虑和痛苦,就如同发现我罹患绝症一样的残忍。要治愈这种病,唯一的药就是她所回报的爱——而这样的爱似乎和治愈癌症的药一样遥不可及。有时候(例如现在)我可以大声咒骂她——“母狗,苏菲!”——因为我倒宁愿受她轻视或憎恨,而不是这种近似爱又绝非爱的情感。我心里仍回响着她昨晚的倾述,想到纳森和他的残酷、气馁的温柔、乖僻的性欲和死亡的阴影。“去你的,苏菲!”我大声说道:“纳森离开你了,永远离开了,死亡的威胁已经消失了!所以现在爱我吧,苏菲!爱我。爱我!爱生命!”

  擦干身子,我正经地想着追求苏菲时可能遭受的困难。当然,我比她小几岁,不过这只是件小事情,而且有许多历史先例。另外,我比不上纳森的阔绰。苏菲并非贪得无魇,可是她喜欢富裕的美国生活;我自己否认那并非是她的特性,我痛苦地想着,我怎么可能供应得起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一想到这里,下意识把手伸向医药柜里拿起了藏钱的盒子。更令我惊恐的是小盒子里连一块钱也没有。我的钱被偷了!

  在一阵激动、懊恼、沮丧、气愤后,我不禁怀疑起来,我免不了想到莫瑞·芬克,他总是在屋里闲逛,而且有我房间的钥匙,但这未经证实的怀疑却不坚定,因为我已经有点喜欢这个鼬鼠般的管理员,他曾帮过我一、二次小忙。当然我绝不怀疑苏菲,她听到我遭受偷窃,表达了关切的同情。

  “哦,丁哥,不!可怜的丁哥!为什么呢?”她本来靠在枕头上看一木法文翻译小说“朝阳”,蓦地跳下床来。“丁哥!谁会做出这种事?”她穿着一件花丝袍,冲动地拥住我。由于内心骚动不安,尽管她的胸部紧压着我,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丁哥!被劫了?真糟糕!”

  我的嘴唇战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不见了!”我说:“全都不见了!三百多块钱,我放在家里的全部财产!现在我怎么写完我那本书?我的全部财产,只除了——”我掏出皮夹打开。“除了这四十块钱——昨晚我们出门时,我幸好带在身上的四十块钱。哦,苏菲,这太悲惨了!”

  苏菲设法使我冷静下来。“丁哥,”她捏着我的肩膀,说:“这种事实在太糟了,可是你不该表现得好像原子弹落到你身上似的。你真是个大孩子,看起来像要哭了。三百块钱算什么?等你成为大作家时,一个礼拜就可以赚它三百块钱!现在这个损失的确很可惜,可是,这并不是悲剧,而且你也无能为力,所以你暂时把这件事忘了,让我们依照计划到钟斯海滩去吧!”

  她的话颇有帮助,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正如她所说的,尽管我的损失惨重,我根本就无能为力,所以我决心放轻松些,至少设法安享我和苏菲共有的周末。等到礼拜一还有很多时间去担心未来。

  我一本正经的试图阻止苏菲把半瓶威士忌塞进海滩袋里,但是她愉快地坚持,说那并不碍事,又加了一句:“丁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头痛欲裂。”是不是就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关心她的酗酒呢?前一晚我以为苏菲的纵饮只是一种暂时的不正常行为,是为了逃避纳森抛弃她的回忆而必须获得抚慰。现在我却感到疑问而忧虑。我们在挪春大道搭直接开往钟斯海滩的巴士。苏菲和我是我们那辆巴士最后上车的乘客;我们向后挤去,找到了破烂的座位。

  等我们坐定后,我开始打量同车的乘客。他们都是小孩子,就快成为少年的儿童,全都是聋哑者,由于其中一个孩子拿了个大标语牌:上面写着:“贝士以色列聋哑学校”,所以我猜他们都是犹太人。两个慈爱而丰满的女人在走道上来回穿梭,面带愉快的笑容,比着手语,好像在指挥一个无声的合唱团。偶尔会有一个喜孜孜的孩子也对她们比划。我的宿醉使我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焦躁的神经再加上看到这些无能力说话的天使,闻到引擎发出的汽油味——都使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惧。苏菲的说话声并未减轻我的惊慌。她开始啜饮着酒,变得饶舌不休。但她略带着恨意说到纳森时却使我愕然。我不相信她竟会有这样的语气,猜想必定是由于威士忌的缘故。在引擎的吼声及碳化氢的蓝烟中,我极不舒适的听她倾诉,巴望着快点到达纯净的海滩。

  “昨晚,”她说:“昨晚,丁哥,在我把康乃狄克那段往事说给你听以后,我才知道我很高兴纳森这样离开了我。真的很高兴。你瞧,我变得太依赖他了,那是不健康的。没有他我就无法动弹。就是要做一个小小的决定我都会先想到纳森。哦,我知道我亏欠他,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知道这个——但是只当一只由他爱抚的小猫实在是一种病态。由他爱抚和做爱——”

  我打断她的话。“可是你说他吃迷幻药。”我感到有为他辩护的必要:“我是说,他不是只有在服药后才会对你这么——”

  “药!”她厉声说,中断我的话。“是的,他是吃迷幻药,但是老天爷,非要以这一点作为借口吗?总是有借口?我听腻了人们老是说我们要同情一个受到药物或其他借口影响的人。去它的借口,丁哥!”她的语气完全承袭了纳森。“他差点杀了我。他打我!他伤害我!我为什么要继续爱这样的一个人?你知道他还对我做出什么事,我昨晚并没告诉你吗?他踢断了我的一根肋骨,一根肋骨!他带我去看医生——谢谢天,不是纳磊——他带我去看医生,我照了X光,整整扎了六个星期的绷带。

  我们不得不对这个医生编造出一个故事——说我在人行道跌倒摔碎了肋骨。哦,丁哥,我真高兴我脱离了这个男人!这么残忍的一个人。我真高兴离开他。”她拭去唇上的一点唾沫,又说:“坦白告诉你吧,我欢喜若狂。我不再需要纳森了。我还年轻。我有一份好工作,我很性感,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另一个男人。哈!也许我会嫁给这个被他误控与我有染的按摩师?和也讨厌他的朋友!纳森的朋友!”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