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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在汽车里放手套的匣柜内。”她说:“今天早上你放在那儿的,然后你又忘了。那一小瓶宁眠泰尔。”

  “基督,真糟糕。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在太空里,外层空间。走了!”被子突然沙沙作响,他撑着身子,摸索着她。“哦,苏菲——耶稣基督,我爱你!”他伸出一只手臂环着她,用力将她拉向他;同时她尖叫了一声。那声叫喊并不大,但是刺骨的痛却锐利而真实,那是真实的一声低喊。“纳森!”……

  ***

  ……(但是当皮鞋鞋尖猛力击中她的两根肋骨之间,拉回,又击向同一个地方,使她难以吸气,胸腔下也漫上扩散的疼痛时,她并没有叫喊。)“纳森!”那是近乎绝望的呻吟而非尖叫。她也没有哭泣,躺在这个树林深处,山边一块隆起的岬上。昏暗的天色显示下午已逐渐消逝。他们在树林里不知道待了几个钟头了。他踢了她三次。那只脚又缩回,她等着,痛楚和恐惧都已减少,但渗入她双腿、双臂、骨头的寒意使她颤抖。

  这一回那只脚没有再出击,落回枯朽的叶子上。“我要对着你小便!”她听见他说:“真是个好主意!”现在他用那只穿鞋的脚,将她那原来侧贴着泥土的脸扳正,面对他,向上望着;贴着她面颊的皮革冰冷滑溜。她看着他拉下裤裆拉链,听从他的命令张开嘴巴时,一时恍惚,想起了他的话:我的宝贝,我觉得你毫无自我可言。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其温柔;那是在一次插曲后:一个夏夜他从实验室里打电话给她,懒懒地说他很想吃他们曾一起在约克维尔吃过的一种糕饼。她没有告诉他,立刻搭着地下铁由富勒布须前往八十六街,经过疯狂的搜索后,买了糕饼带回来,这样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后,把糕饼呈现在他面前。但是你不可以再这么做,他爱怜地说,这样纵容我实在是太疯狂了,亲爱的苏菲,甜蜜的苏菲,我想你一定毫无自我!(此刻她想着: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任何事!)但他想要把液体灌进她的嘴里却使她惊恐。他命令道:“把嘴张大些。”她等着,看着,微张着嘴,嘴唇颤抖。但是他没有成功。一滴、两滴、三滴,轻柔温暖,溅在她的额头上,如此而已。她闭上眼睛,等待。

  她只感觉到他在她身边,身子下的潮湿冰冷,遥远而混乱的风声,树枝,叶子。然后她听见他开始呻吟,因恐慌而战栗的呻吟。“哦,基督,我要摔碎了!”她张开眼睛,瞪着他。他的脸色蓦地发青,使她想起鱼的下腹。她从未见过(天气又冷)冒这么多汗的险;汹涌的汗水像石油一样冒出。“我要摔碎了!”他悲吟着:“我要摔碎了!”他猛地蹲踞在她身旁,双手抱着头,蒙着眼睛,呻吟,颤抖。“哦,耶稣,我要摔碎了,埃玛,你一定要帮助我!”接着他们飞快地冲下山边小径,她引领他走下坚硬的斜坡,像照顾伤员的护士,不时回望着他,牵他在树下前行,而他用一只手蒙住眼睛,因为看不见路而脚步不稳。他们爬向下,沿着一条滚滚的溪流前进,度过一道独木桥,穿过红叶片片的桦树林。

  她听见他低语:“我要摔碎了!”州立公园荒弃无人的停车场,停在垃圾箱旁的敞篷车,灰白色的纸箱,随风打转的纸片和糖果纸,终于出现在眼前。然后,他跳上后座,拿起手提箱摔到地上,像捡破烂的人寻找珍宝般的开始搜寻。苏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语不发,看着箱里的东西被抛到空中:短袜、衬衫、内衣裤、领带,在风里回旋。“那见鬼的宁眠泰尔!”他吼道:“我放到那里去了!哦狗屎!哦耶稣!我一定要……”

  但他没把话说完,站起身转过头,冲到前座,趴在方向盘下,狂乱地搜索放手套的匣柜。找到了!“水!”他喘息着:“水!”在痛苦和慌乱中,她从后座的野餐篮内拿出一瓶姜汁汽水,用起子奋力开了瓶盖,使得泡沫直往上涌,把汽水瓶塞入他手中。她看着他吞下药,第一次对纳森产生怜悯的情绪。

  她缓缓地在地上坐下,背倚着车身。停车场里的垃圾随着灰尘和风的漩涡,在她四周转着圈子。胸部的痛楚锐利地戳刺她,像突然记起的丑陋回忆。她用指尖抚摸着肋骨,轻轻地,沿着刺骨的疼痛。她怀疑他是不是踢断了她的骨头。他趴在前座,伸出车外的腿痉挛着,喃喃低语,说着什么“死亡的必要”。笑声又传来了,不是震耳欲聋的哈哈哈哈……好一阵子一切归于沉寂。接着,“亲爱的,”她平静地说:“你不要叫我埃玛。”

  ***

  “我受不了埃玛这个称呼。”苏菲对我说:“不管纳森怎么样我都可以忍受,只除了……他不能把我看成埃玛·葛丽丝。我在集中营时看过那个女人一、两次——那个女魔,和她比起来,卫菡敏无异是个天使。他叫我埃玛·葛丽丝比踢我更伤害我。但那晚在我们抵达客栈前,我设法让他停止再那么叫我,当他开始叫我‘苏菲吾爱’时,我知道他已经不再那么亢奋——那么疯狂了。虽然他们然玩着那两颗胶囊。我很害怕,不知道他会进行到那个地步。我并不愿我们死去——不管是单独或一起。不。总之,宁眠泰尔开始生效了,我看得出来,他开始滑向下。当他捏痛了我,使我尖叫一声时,他才憬悟到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满怀愧疚,不断的低语:“苏菲,苏菲,我对你做了什么了?我怎么能伤害你?”诸如此类的话。但是巴比妥酸盐使他无法睁开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我记得那家客栈的女主人又一次走上楼来,在门外问我们是不是要下楼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楼喝潘趣甜酒吃点东西了。当我告诉她我们累坏了,已经上床就寝的时候,她很生气,说我们这样实在很轻率,等等,但是我不在乎,我自己也累得快睡着了。所以我爬回床上,躺在纳森身旁,沉沉入睡。然而就在那一刻我想到了还放在烟灰缸里的胶囊。我怕死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知道,它们是非常危险的。

  我不能把它们扔出窗外,或丢进垃圾桶,怕它们碎开来,毒气会熏死什么人。我想到丢入马桶内冲掉,却又担心毒气会污染水或泥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必须把它们弄走,不让纳森取得。因此,我决定还是冒险丢进马桶内。浴室里的灯亮着。我非常小心地从烟灰缸里拿起胶囊,走进浴室,把它们丢进马桶里。它们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浮在水上,像两颗小鹅卵石一样地沉落,我很快地冲了水,它们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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