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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纳森喜欢在吃过苯则灵后吸古柯咸,我想这是非常危险的。然后他会失去控制,进入——我不知道——没有人能触及他的精神状态。我查过所有的数据,是的,这是很危险的,非常危险——哦,去它的,苏菲,我不想再谈这个了,他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时,你就立刻和我或纳磊连系……”她注视着叶子,双唇疼痛。宁眠泰尔?她略微动了一下,被他踢过的肋骨立即感到疼痛……

  ***

  ……“你会变得更贞节,”他还兀自说个不停。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像冲过折篷汽车挡风玻璃的冲流般吼着。虽然天气萧索,纳森还是把折篷撒开。她坐在他旁边,身上盖了条毯子。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大声对他叫:“亲爱的,你说什么?”她瞥一眼他狂乱而瞳孔胀大的眼睛。“我说在优雅的变化下,你会更加贞节。”她在迷惑中略觉害怕。她望向远处,心跳剧烈。他从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寒冷像打在身上的雨水一样淋过她全身。他究竟在说什么?她注视着向两方飞逝的风景,公路两旁修饰整齐的常绿灌木,灌木后顶着红叶的树林、蓝天、明洁的阳光、电线杆。“欢迎光临康乃狄克/小心驾驶”。

  她知道他把车开得飞快。他们超过一辆接一辆的车子,发出呼啸的声音,振动了宁静的空气。她听到他说:“或者不用优雅的变化,你最好别四处和人做爱,特别是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她喘了一口气,她不敢相信他的话。彷佛被掴了一记耳光似的,她的头偏过一侧,然后转向他。“亲爱的,你说——”但他吼道:“闭嘴!”自一个多钟头前他们离开粉红宫后,他的话便流泻不止。“看起来你的波兰屁股无法抵抗来自佛勒斯山的雇主,那倒无所谓,无所谓,我告诉你,那是个吸引人的部位,我也这么认为,不仅使它丰腴并且欢乐地享用,我明白那个江湖郎中何以会那么渴慕……”她听见他发出虚伪的笑声。“但是让你为他做事,事实上是陪他上床,然后又像昨晚那样在我面前炫耀,让他站在那儿,把湿漉漉的舌头探入你的咽喉里——哦,我的波兰小妓女,那可超过我能忍受的限度了。”

  她说不出话,直瞪着速度计:七十,七十五,八十……她心想,要是以公里计的话,倒还不太糟,但她即刻告诉自己:那是以哩计算的!我们要失去控制了!想着:这种嫉妒,认为我陪布莱托上床,实在是疯狂之至。她听到警车的号笛隐约由他们后方传来,接着是映在挡风玻璃上闪烁的红灯,她张嘴想要说“亲爱的!”却发不出声音。

  说话说话说话……就像一部电影里为黑猩猩配的声音,连续但毫无意义;话中的偏执使她虚弱而难受。

  “萧撒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犹太教及基督教的思想,认为自杀是道德上的错误完全是情感的垃圾,从德国第三政府后,自杀应该是任何明智者的合法选择了,对不对,埃玛?”(他为什么突然又叫她埃玛?)

  “但是你对每个人投怀送抱的事实并不使我惊讶,说真的,自从我们初次相遇你就像一个谜,我或许怀疑过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过还会是什么?——还会是什么?——哦老天哦老天,我总是会被和埃玛·葛丽丝酷肖的人吸引。根据参与纽伦堡大审的人所言,她真是个美女,就连执刑者也点头称是,哦,狗屎,我亲爱的妈妈总说我注定被金发的异教女子吸引,纳森,你为什么不能当个高尚的犹太男孩,娶一个像雪莉·孟梅斯坦的女孩?她那样漂亮,又有个制造成衣赚大钱的父亲。”(警笛仍尖锐地鸣叫,跟随着他们。她说:“纳森,警察在追我们。”)

  “婆罗门敬仰自杀,许多东方人认为死亡并不足惜,因此不久前我对自己说好,美丽的埃玛·葛丽思为所欲为的在奥希维兹害死了几千名犹太人,但事实上不是有许多小埃玛·葛丽思逃脱了吗?我说的是我所碰上的这个波兰女人呢?她是百分之百的波兰人吗?许多方面她看起来像个波兰人,不过也很像北欧人,此外她那美丽的双唇还能吐出毫无瑕疵的德语。波兰人!啊!你何不承认,埃玛!你和纳粹亲卫队调情,对吧?所以你才能逃出奥希维兹,不是吗,埃玛?承认吧!”(她用双手捣住耳朵,哭喊着:“不!不!”车子猝然慢下。警笛声减弱拉长,警车靠上前来。)“承认吧,你这个法西斯骗子!”……

  ***

  ……她躺在昏暮中,望着叶子转暗消退,听见他在厕所里小便的声音。她记起了。先前在林子里,他曾想把小便洒进她嘴里,但没有成功;那是他滑向下的开始。她闻着带着卷心菜味的薄烟,在床上蠕动,昏茫的眼睛望着他放在烟灰缸里的两颗胶囊。在那件磁器边缘写着:“猪头客栈,美国的陆标”。

  她打了个呵欠,想着这是多么奇怪。奇怪她竟不怕死,只怕死亡单单带走他,将她留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要命的胶囊只对他生效,她就会再一次成为倒霉的幸存者。她听见自己用波兰语说道,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深知这是事实。他的死将是我最后的痛苦。远处有一辆火车的汽笛声划过山谷,令人感到心酸而萧索。

  她想到波兰。她母亲的手。她很少想到她的母亲,此刻她只想得出母亲优雅而富于表情的双手,强劲的手指,一度灵活柔软,像她所弹奏的一支肖邦夜曲,洁白的肌肤使她联想起白百合。妈妈,妈妈,她心想。当她还是个小女孩,跪在床边背诵每个波兰小孩都牢记在心的祷词时,这双手常常抚摸着她的前额;那段祷词她至今不忘:天使,我的守护天使啊,请永远待在我身旁;早晨、白天、夜晚,永远帮助我。阿门。

  她母亲的一只手指上有一只蛇形的金戒指,蛇眼是用红宝石做成的。卑尔根斯基到马达加斯加岛侦测波兰犹太人移民的可能性,在归途中经过雅典,买了这只戒指。为了这样一个怪异的戒指,他是不是曾在街上逛了很久?苏菲知道母亲憎恶那只戒指,但为了遵从父亲却戴着它。纳森的小便止了。她想到父亲和他那头浓密的金发,在阿拉伯异域冒着汗珠…:

  ***

  ……“他们在德托那海滩赛车,”警察说:“但是这里是梅里特公路,你在急什么?”他是个脸上长着雀斑的金发小伙子,戴着顶德州警察帽,表情不甚愉快。纳森一语不发,直瞪着前方,但苏菲察觉到他仍在低喃。说话说话说话,只是没有发出声音。“你要我把你和那个好女孩登记下来吗?”警察戴了一块名牌“S·葛伦考斯基”,苏菲开口道:“Przepraszam……”(“请问……”)葛伦考斯基粲然一笑,回答:“Czy jestes Polakiem。”(“是的,我是波兰人。”)苏菲受到了鼓励,继续说着波兰语,但警察打断她的话,说道:“我只听得懂一点。我的双亲是波兰人,但一直住在大不列颠。听着,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苏菲说:“这是我丈夫。他很困恼。他母亲在……”她努力思索康乃狄克州的某个地名,“在波士顿,就快过世了。所以我们才这么急匆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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