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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睡眠像潮水般涌过她的脑际;声音和光线持续而诱惑的振动,消除了她的忧虑——宁眠泰尔(译注:药的商标名)的蓝色梦幻。她不能吸吮。他说,她必须用力咬开吞下,但是不必担心:会有一种像杏仁或桃子般的甘甜,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深沉的黑暗,一无所有——甚至还未感到任何疼痛之前就了事了。可能,他说,只是可能,会有一剎那的困恼——应该说是不适——不过就和打嗝一样短暂。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埃玛吾爱,然后——”打了个嗝。

  她没有看他,盯着他身后钉在墙上的一张褪色的老祖母照片,低喃着:“你说你不会的。好久以前你就说过你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叫我那个。不会再说起埃玛。”

  “苏菲,”他毫无感情地说:“苏菲吾爱,不是埃玛。当然。当然。苏菲。吾爱。苏菲吾爱。”

  他现在似乎平静多了。两个钟头前他找出宁眠泰尔的巴比妥酸盐,除了让她服食外,他自己也吞了一颗,早上的狂热,下午的激烈都已消退,至少暂时平缓了。但是她知道他依然在失常的状态;奇怪,她心想,此刻他平静的疯狂不再使人感到害怕或胁迫,虽然那颗氢化钠离她的嘴巴不过六吋。胶囊上印有费滋的商标。他解释这种小胶囊是特殊的兽医用胶囊,用来装给小猫小狗吃的抗生素,他从贮藏器里拿到的:由于办公室的技师,昨天他取这些胶囊比取十喱氢化钠——五喱给她服用,五喱留给他自己——更困难。

  她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换个时间、地点,她会将这一切视为他病态的把戏:最后一刻他会打开粉红色胶囊,取出一朵小花,一颗小石子,或一点巧克力屑。但在今天没完没了的错乱之后却非如此。她毫不怀疑那个小棺材中装着死亡。不过,真奇怪。除了疲乏外她毫无所觉,望着他拿起胶囊放在牙齿轻轻一咬,使胶囊表面微弯但不致破裂。她不感到害怕是由于宁眠泰尔,还是由于仍然以为他只是作假?他以前曾做过这样的事。他从嘴中取出胶囊,露出笑容。她想起不到两个钟头前,他还在这个房间里调情取乐,那好像已是一个礼拜、一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她想,他是不是要停止延续了一天的狂乱……

  ***

  ……她闭着眼睛,睡意仍浓,听到纳森叫着:“起来上路吧!”

  她听见他说:“萧撒说得对。那儿会发生这种事,难道这儿就不可能吗?哥萨克人来了!这个犹太男孩要逃到乡下去了!”

  她醒过来。她期待着他的拥抱,想着上床前是否记得安上子宫托,一想起她没有忘记后,她懒懒地滚过身子,困倦地对他笑着。她回想他亢奋时不可思议的热情。她欢快地回想他以无节制的能力带引她进入高潮——不只一次或两次,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她最后迷失在洞穴中,不知是在她自己,或在他身上,一种在黑色漩涡里沉入难分难离灵肉中的感觉。(只有那时候她会再说波兰语,在他耳边低喃着:“Wemnie,wemnie。”,意思是“爱我,爱我”。)事后纳森有时会疲乏地说,那是“二十世纪超级做爱”。此刻她完全清醒了。像只猫一样地伸张四肢,对他伸出一只手,邀他上床。他一语不发。然后,她听到他又说:“起来上路吧!这个犹太男孩要带你到乡间旅行!”她开口道:“可是,纳森——”他立刻坚决地打断她:“起来!起来!我们必须上路了!”她感到一股挫败,同时过去礼仪的回忆(日安,克瑞科!)使得她为急切的欲望懊丧不已。他命令道:“起来!”她裸身下了床,看见纳森凝视着晨光,拿着一张一块钱纸币用力吸气,她立刻知道那是古柯咸………

  ***

  在新英格兰的薄暮中,越过他的手和手里的毒药,可以看见挂在枝头上的红叶,反映着灿烂的金色余晖。窗外,沐浴在落日余晖里的树林静止不动,悄无声息。远处,车子经过了公路。她觉得昏倦,但并未睡着。她看见他现在拿着两颗胶囊,都是粉红色的。“他的和她的是当代最有趣的一个观念。”她听见他说:“整个浴室,满屋子都是他的和她的,为何不能有他的和她的氢化钠?为何不能?苏菲吾爱?”

  有人敲了一下门,纳森的手略微震动了一下,回应道:“谁?”声音平稳轻柔。“蓝道先生、夫人,”一个声音说:“我是连德太太。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那声音过份逢迎甜蜜。“非观光季节厨房在七点钟关门。只是通告你们一声,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这里只有两位客人,所以还不用急,只是对你们说一声。我丈夫今晚做他的拿手好菜,玉米牛肉和卷心菜!”静默。“多谢你,”纳森说:“我们很快就会下楼去。”

  铺着地毯的古老楼梯响起了脚步声;木头像受伤的动物般吱嘎响着。说话说话说话。他嘶哑地自言自语。“想想看,苏菲,”他抚着两颗胶囊,说:“想想看在自然中生与死是多么密切地纠缠在一起,在自然中处处包含了幸福与毁灭的种子。举例而言,这个遍布于大自然的HCN富含着糖原质,也就是说,含有糖分。甜甜的糖。在杏仁、桃核、某些秋天的树叶、梨子、杨梅里。想想看,当你美丽的假牙咬一口蛋白杏仁饼干时,你所尝到的不过是由这个提炼出的分子结构……”

  她不再听他叙述,再度望着火红的树叶。她闻着楼下传上来的卷心菜味,记起了孟提·赫柏的声音,充满了紧张的关怀:“不要那么愧疚。你根本无能为力,在你还未认识他之前,他早就上瘾了。可以控制吗?可以。不可以。也许。我不知道,苏菲!但愿我知道!人们对‘安非他命’所知不多。在某个范围内它们是无害的。但是它们显然也具有危险性,极易上瘾,特别是和其他药物混在一起食用,例如古柯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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