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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毕竟,她并没有嫁给纳森。她必须感到自己的独立。在那个年头找事情并不容易,特别是一个“毫无才智”的女人(她不断对纳森指出)。并且,她的工作使她觉得安全,因为她可以用本国语和她的雇主交谈,而且她也愈来愈喜欢布莱托。对她而言,他就像她的教父或一个挚爱的叔叔。然而,她逐渐弄清楚纳森竟曲解了这种毫不浪漫的无邪喜爱,因而更感到憎恨。这本来都是些滑稽的事,可是他误用的嫉妒却包含了暴力的种子,还有更糟的……

  ***

  先前有一件影响了苏菲的奇异悲剧,必须在此重述。这和布莱托的妻子茜薇,以及她是个“酗酒者”的事实有关;这件可怕的事发生在苏菲与纳森相识约四个月后,那时正是初秋……

  “我知道她酗酒,”布莱托后来在深切的悲痛中告诉苏菲:“可是我不知道她的问题有多严重。”他愧疚地坦承他的有意忽视:每一晚他回到圣阿尔本的家中,总是试图忽略她在喝过一杯曼哈坦鸡尾酒后就会口齿不清的现象;因为这不过是她在已麻痹的舌头及踉跄的脚步之外又加上一点难以忍受的酒精。但他知道,那是在欺骗自己;她死后几天,在他深切的爱中他明白了这个事实。

  她私人化妆室的一只橱子内,塞了七十多只空酒瓶。布莱托意识到她酗酒已非一朝一夕,但为时晚矣。“要是我没有那么娇纵她就好了。”他哀痛地告诉苏菲:“要是我早面对她是个——”他犹豫了一会儿——“酒鬼的事实,我可以叫她去接受心理分析治疗,将她治愈。”他的自责几乎难以听见。“都是我的错!”他哭了。他所以如此哀恸最主要的原因是:明知道她的境况,他仍允许她开车。

  茜薇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就是这么叫她的。我的心肝。没有人可以帮他花钱,所以他鼓励她到曼哈坦区买醉。她常和一个女友——和她一样阔绰、臃肿、闲散——逛街,在汽车后座塞满了一大堆新服饰,回到昆士区。布来托所不知道的是,直到她死去的悲剧前,她和朋友狂欢购物后,常会痛饮酒醉;她最喜欢到梅迪逊大道的西伯利饭店去,因为那里的侍应生友善而谦恭。但是酒精迅速毁损了她的健康,那场灾厄的发生突然而骇人,而且正如我所说的,相当奇异。

  有一天下午她经过雀泊桥回圣阿尔本,在高速驾驶时(警方说她的速度计冻在时速八十五哩)车子失去控制,撞上一辆卡车后方,又弹起来撞上桥栏,车子即刻碎裂片片。茜薇的朋友布劳斯坦太太,三个小时后死在医院里。茜薇本人当场身首异处,这件事就已够骇人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的头弹落到伊斯科河中,失去了踪影。

  布莱托差点没自杀,他伤痛逾恒,把病人留给他的助手塞默·柯兹处置,宣称他或许永不再执业,要退隐到迈阿密去。布莱托并无近亲,在他的伤痛中,苏菲发现自己所扮演的是代理血亲的角色,一个小妹妹,或是女儿。在搜寻茜薇头颅的那几天,苏菲时常陪着他在圣阿尔本家里,为他拿镇静剂,为他泡茶,耐心地听他哀悼他的亡妻。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只有她是他的依靠。

  还有葬礼的问题——他拒绝让她无头下葬,苏菲硬着心和他谈论这个问题。(要是他们找不到她的头怎么辨?)但幸好那颗头很快就被冲上雷可岛岸边。接到殡仪馆电话的人是苏菲,在法医急迫的告诫下劝服布莱托不要再去看遗骸的人也是苏菲。最后茜薇终于以全身之躯安息在长岛的希伯莱墓园里。参加丧礼的布莱托的朋友和病人,为数之多使苏菲咋舌,其中甚至包括了纽约市长的私人代表,以及名喜剧演员爱迪·肯特。

  坐在灵车内回布鲁克林途中,布莱托不禁倚在苏菲身上痛哭流涕,以波兰语再一次对她说,她就像是他和茜薇未曾拥有的女儿。苏菲陪他回圣阿尔本去帮他料理了几件事情。那时天色已晚,超过了她下班搭火车的时间,因此他开车在暮色中送她回粉红宫。此刻他似乎已镇定多了,甚至还说了一、两个小笑话。但当他和她站在屋外时,他又崩溃了,在昏暗的傍晚,他激动地拥着她,头枕在她的颈项,用意第绪语说了些心酸的话,并且放声啜泣。这个时候,纳森正从二楼窗口俯视着他们。

  ***

  由于安抚布莱托的工作使她筋疲力竭,她渴望早点上床歇息。另一个及早就寝的原因是,第二天是礼拜六,她要和纳森到康乃狄克去。她盼望这次旅游已经好几天了。她小时候在波兰时就听说过英格兰十月的秋色惊人的美,纳森又以夸张的口吻对她描述了她就要看到的景色,加深了她的期待。他又设法借了纳磊的车,并且在一家著名的乡村客栈订了房间。这一切已足以刺激苏菲探险的胃口,更何况,除了这次丧礼和纳森到过蒙塔克游了一个下午外,她从来没有到过纽约的城外。因此这种新奇的美国经验使她因喜悦及期待而感到悸动。

  她爬上二楼,一边想着她该穿什么衣服;天气变得萧瑟了,她逐一思索他们成对的服饰,想找出适宜在十月的树林里穿着的衣服,然后她想到纳森两个星期前买给她的一套软呢套装。她一爬上二楼,便听见留声机播送着布拉姆斯的乐曲。也许是由于她的疲累,或许是丧礼的影响,音乐声使她感到一种甜美的哽咽,眼里浮上了泪水。她加快脚步,心情愉悦,因为她知道音乐声是意味着纳森在家。但当她打开房门,对他呼叫——“亲爱的,我回来了!”她却惊讶地发现没有人在房里。她原以为他会在的。他说过六点后他就在家了,可是他却离开了。

  她原想躺下来打个盹就好,但是她的困倦使她睡了好久。在黑暗中醒来时,她看见夜光闹钟写明十点多了,立刻一阵惊慌。纳森!没有在约定时刻待在房里,甚至一张纸条也没留下,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了。她猛地跳下床,开了灯,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房里踱步。她的想法是,他下班回家来,又出去买些东西,结果在街上遭到了可怕的意外。

  她的部份思绪斥责她这种想法太无稽了,但她就是无法避免这么想。她深爱着纳森,然而这种爱同时也包含了孩子气的倚赖,因而他毫无解释的离开使她十分气馁。她扭开收音机,在慌乱中想要听听新闻播报。她继续在房里踱步,心慌意乱,泫然欲泣,这时他突然冲进门来。那一剎那,她觉得像是由死中复活一样喜悦。她还记得她心里想:我真不相信竟会有如此深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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