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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很显然,他离开实验室后先回叶塔那里去了。我的推论不只因为他提到芬克,更为了他的衣着:他穿着那套最漂亮的米白色亚麻西装,订做的衬衫袖口配戴椭圆形的金袖扣,他身上飘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很显然为了配合苏菲当晚的盛装打扮,他特地赶回家去刻意穿戴了一番。然而,他在那里获知了苏菲的背叛——或许是他自己的设想——现在毫无疑问的庆祝已告流产,代之而起的以不知有多严重的灾难。

  我屏住呼吸站在那里,继续倾听纳森发言。“你真是个波兰贱货。除非我死了,我绝不让你再为这些密医、这些狗屁郎中工作而羞辱你自己。你接受他们的钱已经够糟了,这些钱是他们替那些刚刚下船,无知而愚蠢的老犹太人搔背骗来的。这些人因风湿或者癌症所苦,却没有找医生诊断而到他们那里去,只因为这两个骗徒使他们认为,只要在背部按摩几下就可以使他们恢复健康。你设法说服我,让你继续羞辱的为这两个医学流氓工作已经够糟了。但是令我难以忍受的是,你竟然背着我和这种卑贱的人乱搞——”

  她想要制止他。“纳森!”

  “闭嘴!我已经受够了你!还有你那娼妓的行为!”他的声音依然不大,但在他压抑的怒气中有种装腔作势的残忍,似乎比他大吼大叫更具威胁。“我原以为你早晚会觉醒,在你和那个柯兹‘大夫’搞七捻三后会放弃这种行为”——他强调“大夫”两个字流露着无比的轻蔑——“我以为你在他的车里干过脏事之后,我曾经警告过你。可是没有!我猜你所穿的内裤底部大概太烫了。

  因此当我逮住你和布莱托鬼鬼祟祟的行为后,我一点也不惊奇,你怪异地偏爱按摩师的身体——我一点也不惊奇,我说过,但是我想纠正你,让这种事完结,我认为你还够纯洁,会放弃这种屈辱、退化的滥交。可是不,我又错了!你的波兰血管里流着淫荡的血液,使你不安于室,所以今天你又选择投向那可笑的怀抱——可笑,那是说,如果称不上卑鄙下贱的话——赛默·柯兹大夫的怀抱!”

  苏菲手指发白的绞着一条手帕,她开始低声啜泣。“不,不,亲爱的。”我听见她的声音细如蚊蚋,“这些都不是真的。”

  在不同的情况下,纳森夸张而教训的声明可能会有点好笑,但现在却充满了真正的威胁、暴怒和执拗的坚定,使我不自禁地战栗,觉得某种可怕而无以名状的厄运悄悄地袭近我的背后。我听见自己呻吟了一声,清晰地盖过闹哄哄的谈话声,并想起了几个礼拜前的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苏菲也遭到这种可怕的攻击。我猛然意识到纳森已知道我站在这儿了,他对我说话时冷漠而略透一丝敌意,头也不抬一下。“你何不在富勒布须街头号娼妓的身旁坐下来?”我一语不发地坐下,嘴巴干涩。

  我一坐下,纳森就站了起来。“我想我们应该喝一点夏堡以兹庆祝。”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说出这些冷酷的话。我突然感到他是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似乎抑制他高大的身躯整个散开或瘫倒在地,一如被线索操纵的木偶。我第一次看到成串闪闪发亮的汗珠沿着他的脸颊滑下,虽然此刻这个角落正吹到几乎令人发冻的冷风;另外,他的眼神也很奇怪——究竟意喻什么,当时我看不出来。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下,过敏而发狂的神经活动正在进行。他的情绪如此激动,看起来几乎像是受到电击,彷佛置身于一个磁场。然而他却在惊人的镇定中,将这一切都按捺下来。

  “很可惜,”他又以那种晦涩讥讽的语气说:“真可惜,我的朋友,我们今晚的庆祝会无法如我所预计的热烈进行了,为追求一项高贵的科学目标而奉献的时间致敬,为一个小组日日月月无私的研究致敬,直到今天终于见到胜利的曙光,克服人类最大的痛苦。太可惜了。”在静止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几秒钟后,他又说:“可惜我们的庆祝将会俗气得多,今晚,我和克瑞科美丽的女妖——那个独一无二、无与伦比、毫无信仰的欢乐之女、富勒布须区沉迷色欲的按摩师珍爱的波兰宝物——苏菲·撒威妥思卡的关系必须断绝了!不过慢着,我得去把夏堡拿来,这样我们好为此干杯!”

  就像在一群暴民之中惊恐地紧抓住父亲的孩子一样,苏菲用劲捏着我的手指。我们都望着纳森僵硬地挤过一群群的酒客,往酒吧走去。我转头看苏菲,她的眼睛因为纳森的威胁完全失去了神采。她眼底的恐惧使我即刻想起“心痛”两个字。“哦,丁哥,”她呻吟道:“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知道他会指控我不忠。每当他有怪异的症状时他就会这样。哦,丁哥,我受不了他变成这样。我知道这一次他会离我而去了!”

  我试着安慰她。“别担心。”我说:“他很快就复元了。”我对自己的话也没什么信心。

  “哦,不,丁哥,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我知道,他总是这样子。最初他很兴奋,非常高兴。然后他就平静了,等他平静时,他就指责我不忠,他要离开我。”她又用力捏我的手,痛得我以为她的指甲刮出了血痕。“我对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切地说:“我是说赛默·柯兹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丁哥,我们之间是很清白的。柯兹医生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和布莱托医生一样,都是我的雇主。而且他真的只是上去修理留声机。他待在房里就是修理留声机而已,没有别的,我发誓!”

  “苏菲,我相信你。”我向她保证,想到她试图说服我这个本来就相信她的人,觉得有种磨折的困窘。“你平静下来吧。”我说。

  接下来的事,可以说令我难以想象的无情和可怕。我现在明白当时我的认知大错特错,我处理这种情况又是极其笨拙,和纳森交涉必须费尽机巧和心力,而我却毫不灵敏又无效率可言。那时我要是在一旁打哈哈的话,我会看着他的愤怒扩张到极点——无论多不可理喻又多么胁迫——然后在疲累之下,他就可能落入一种可以说理的状态,他的怒意至少会平息到一个有理的范围。我或许就可以控制他。

  但是我也明白当时我在许多方面都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小伙子而已,尽管纳森的声音狂躁、言词犀利,冷汗直冒、眼睛凸出、紧张疲惫,显现出他整个神经系统都在痉挛的痛苦中,我却一点也不明了他的心智受到危险的困扰。我以为他不过是深受刺激。我说过,这是由于我的年轻无知。我从未经历过一个人精神狂暴的状态,认为纳森的怒吼只是因为震惊气恼,而不是心智错乱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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