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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她两手伸到他身上,摸他的脸,摸他胸前的军服,纤细冰凉的手指摸到他领子里的老伤疤,然后双手抱住他的脸庞,手掌心触到那硬鬃毛似刺人的男人的髭须,惊呼着:

  “真的是鲍里卡!”

  她连手上的提包也没有放下就趴到中尉的脚下,按最古老的,最原始的拜物教的朝拜方式匍匐在他的靴子上,发狂似地亲吻那经过一路风尘已经脱绽开裂的破皮靴……

  ***

  但是这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而且也不可能发生。步兵团并没有调去进行整编,它是边作战,边进行补充的。而鲍里斯往往还没有来得及去熟悉这些补充来的新兵,其中有些人却已经阵亡了。鲍里斯带着自己的排一步一步地挺进,最后来到了西乌克兰。

  什卡利克每到春天就要犯夜盲症,曾经把他送去治疗,并且让他留在野战医院里工作,对于这一点排长感到很高兴。前几天,什卡利克又来到前线,他是满心欢喜,因为见到的都是自己人。

  不久前,有一名参谋部的大尉来到前线,他还很年轻,但是气派十足,是罗斯托夫市人。他带来了军饷名册。战士们大为惊奇,轰动起来。原来还要给他们发军饷!大家立刻签了字,领了去年冬天几个月的饷,捐作国防基金。

  大尉用狙击枪打敌人,甚至参加了一次攻打一个村庄的战斗,士兵们在攻占村庄以后,曾经打下过一只大雁,据说这是失群的孤雁。

  帕甫努季耶夫也请大尉吃过雁肉。他尽量巴结大尉,替他搬行李,给他挖单独掩体,还铺上稻草,到时候就探问:“大尉同志,是不是要吃点什么东西?要不要弄点水洗把脸?”这位老消防队长深知后勤部队生活的好处,总想找个机会离开连队,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糊里糊涂被打死了,虽说他又机伶,又会动脑筋,可子弹这玩意儿实在不是好东西。大尉经不起帕甫努季耶夫死乞白赖,最后还是把他带跑了。排里战士却说:“丢掉大累赘,步子迈得开!”

  在战事平静的时候,帕甫努季耶夫常常来探望步兵老战友,拿出部队供应处买来的香烟请客。他东拉拉,西扯扯,到前线阵地去转上一圈,走的时候总要带上一大包德军的军披、军用雨披、皮靴之类。战士们心里清楚,帕甫努季耶夫搜罗这些战利品是去卖给老百姓或者换东西的。

  莫赫纳柯夫有一次脸色阴郁地训了帕甫努季耶夫几句:

  “你听着,老滑头!要么你就从我们排里除名,要么你就带上锹去挖土直到战争结束!咱们国家没有奴才已经二十年了。”

  “奴才当然已经二十年没有了,”帕甫努季耶夫衷心表示同意,因为他不想和准尉吵嘴,只是继续想说说道理:“不过大尉同志既不会洗衣服,又不去做饭。谁应该想着点他们呢?人家是知识分子。”帕甫努季耶夫抽完一支烟,朝中间地带看了一眼,过了那地方,黑沉沉的,就是德军的战壕。“昨天夜里这儿就有过一场战斗侦察,惩戒营的士兵都打死了!”帕甫努季耶夫叹息着。“树林子倒没有伤着什么,倒霉的还是人……战斗侦察是最苦的差使。所有的火力全对着你一个人打,就象打兔子一样……”

  莫赫纳柯夫一把扭住帕甫努季耶夫胸前的军服,把他死死按在堑壕的沟壁上,憋得这位老消防队员直往上翻白眼。

  “我知道你指的什么。”准尉把一枚柠檬手榴弹往上一抛又接住,把它送到帕甫努季耶夫鼻子跟前让他闻闻,说道:“你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能不明白呢?你把一切都表示得那么富于表情……”

  “那你就滚吧!”

  帕甫努季耶夫用手指急促地把烟支揉软,两眼呆看着那只缴获来的打火机,它做成一个裸体女人的形状,身上的细枝未节都显得惟妙惟肖,火头是从她两条大腿中间打出来的。

  “我是要滚的。而且要滚得远远的!”帕甫努季耶夫把打火机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令人厌烦他说道:“只是你和中尉别滚到对面去……喏,就那地方……”他点头指指中间地带,那里我们部队几名战士的尸体还在雨里淋着。

  第二天,罗斯托夫的大尉又光临柯斯佳耶夫中尉排的驻地,身边还带着一名如影随形、神气活现的传令兵。他又是到处找人谈话,事事表示关心,询问有什么困难,商量解决困难的办法,而在谈话中间,好象是随随便便他说起,打听排长和准尉是不是和一个女人有关系,据说她在村子被德军占领期间,在家里养了一个德国房客,甚至和一个住在她家里的德军将军还有点什么瓜葛。

  “帕甫努季耶夫这畜生居然给前线部队抹黑了!”准尉说道,“我得继续和他单独谈话,要把情况给他说明得愈加表情丰富一点……”

  但莫赫纳柯夫所设想的那种摊牌式的说明情况并没有实现。战争每时每刻都在说明和改变前线的生活,它按自己的方式在支配人们的命运。

  冬季开始的进攻还在继续,但战争已经只是凭着惯性在向前推进,攻势减弱了,行动缓慢了下来,步调有点不稳。前线各部队只进行一点局部的战斗,旨在改善阵地态势,为转入长期防御作准备。

  团部命令柯斯佳耶夫排去侦察一个村庄,村口有一个养禽场已经完全荒芜,杂草丛生,如果可能的话就抢占村子右方的一块高地,就是军事情报里所谓的制高点。莫赫纳柯夫在警戒哨的掩体里呆了一整天,用望远镜细细观察,研究判断。到了夜里,他带了一个班的自动枪手,悄俏地干掉了德军信号弹手和警戒哨,就摸进庄子,一下子开起火来,庄子象炸开了锅,声音嘈杂,好象养禽场又重新开张,而那些被德国鬼子白白吃掉的公的和母的火鸡都扑腾起来,聒噪不休。总之,德国鬼子惊恐万状,丢下村庄逃跑了。

  自动枪手们钻进几间小屋,从那里有交通壕直通小高地。他们提着被丢弃的背囊说:“这一下帕甫努季耶夫可以发财了。”战士们一致感到高兴的是不用再挖战壕了。高地上还留着一座完整的观察所,在掩蔽部里甚至还生着炉子,连电话也没有来得及切断线。战士们因为袭击成功而欢呼跳跃,对着话筒高呼:“希特勒--完蛋!”那边传来的回话是:“俄国猪猡!”自动步枪手们你抢我夺对着话筒乱骂德国鬼子,取笑他们,口里还唱起带点政治性的下流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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