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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敌人受不了那样的臭骂,诅咒着要“伊凡们”“通通完蛋”就把电话线掐断了,就在这当口,炮兵们却已经来到了刚刚攻下的观察所,把兴高采烈的步兵战士们硬是赶出了舒适的掩蔽部。自动步枪手们一边咒骂这些老是来赶现成的、不要脸的炮兵,一边来到村子里煮土豆吃,抱怨着该死的占领军把养鸡场里的火鸡全吃光了,一只也不剩,还兴奋他讲着在电话里怎样和德国鬼子斗嘴对骂的情景。

  莫赫纳柯夫和卡雷舍夫留在高地上,以便和炮兵部队保持联系和相互配合。早晨查明一个情况:高地的整个斜坡上,村庄菜园子后面的平地上,还有各家菜园子的地里都埋了地雷,甚至那座一半倒塌的鸡舍里也埋上了,这是德国鬼子建筑的又一道防线。

  将近中午的时候,田野上出现一个战士,不顾一切地向高地闯过去,走的就是那条埋了地雷的水洼地,洼地上那些泡胀了的黑乎乎的上墩中间有一个浅水潭一闪一闪地发出很亮的光。

  “是谁让鬼迷了心窍了?”卡雷舍夫用一只手搭在额上观望着。

  准尉转过嘹望镜,贴着镜片望着。

  “跑来一个工兵!”不知为什么他恶意地冷笑了一声,正想再说句什么,但洼地上砰地一响,就象空屋子的门摔碰时的声响,一个土墩掀到了空中,炸成许多块块,腾起一团黄色的烟。

  “啊——哟!我的妈一一呀!”战壕里传来叫声。

  卡雷舍夫定神听了听,突然失惊地重重拍了一下揉皱了的马裤说。

  “真叫人难受!这是帕甫努季耶夫呀!”他破口骂了起来,“什么恶鬼引你到这儿来啦,该死的家伙!来捞战利品了?捞什么战利品?!”

  “啊——育!啊——育——喔!救——命一——啊!救一一命——一啊!”

  卡雷舍夫住口不驾了,喘着粗气,大大咧咧地爬出战壕。准尉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拖回了战壕。

  “冒冒失失上哪儿去,傻大个儿!活得不耐烦啦?”

  准尉用了望镜搜遍了整个洼地。洼地上铺满了霉烂的树叶,土墩上一蓬蓬去年的拂子茅、一丛丛米芒草和硬毛草都枯成了灰色,浅水潭周围驴蹄草的幼芽钻出地面,象一排排白色的小牙齿,整个洼地都针尖似地布满了嫩绿的草叶。帕甫努季耶夫在土墩子间挣扎,扑腾得泥浆四散飞溅,他一个劲儿地嘶喊着,一只沼泽地带的鱼鹅在他头顶上扑刺刺盘旋着,长啸低嗅。

  “待在这儿!”准尉命令卡雷舍夫,自己却敏捷地,贴着地面爬出战壕,弯起的手臂只用很小的动作划动着匍匐前进。他爬离高地以后,就站起身子,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一步一停,谨慎地朝着沼泽地走去,活象大雷鸟在发情求偶时的神情。凤头麦鸡低鸣着,向他扑过来,在他身前身后翻飞。

  “去,去!你们这些傻瓜,去!”准尉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汗水,“给你们一下子,才会知道厉害!”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帕甫努季耶夫身边,把他从泥浆水里拉起来。帕甫努季耶夫的下肢齐大腿根都让防步兵地雷炸烂了。草经过地雷一炸,都变成了白色,发出一股烂蒜的臭味。莫赫纳柯夫突然记起一件事:他的女儿,现在已经是待嫁的姑娘了,生平第一次吃了香肠以后,后来逢人便说:大蒜有一股香肠味。不知什么原因,莫赫纳柯夫仅有的几次想到孩子们和家庭,都是突然发生的,他不由自主地因为这种难能可贵的记忆闪光而微笑了。帕甫努季耶夫停住了叫唤,莫赫纳柯夫神秘的微笑使他害怕。

  “别怕!”准尉说了一句,“喏,抽支烟吧!”他把一支卷烟塞进帕甫努季耶夫嘴里,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他把火柴不知撂在那儿了。帕甫努季耶夫慌忙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边——那里藏着他珍爱的打火机。

  “你把打火机拿着吧——作个纪念。”

  “上帝保佑,但愿你少掂记我们……”

  “请饶恕我吧,尼古拉·瓦西里奇。”帕甫努季耶夫带着哭声叫道:“我昧了良心,昧了良心啦!造谣说坏中尉同志……还说你……”

  “干吗要说坏他?就算我对人凶狠吧。但为什么要说坏他?……”

  扎了好多绑带,而且不容易扎。准尉又掏出了一个急救包,用牙齿咬开包。帕甫努季耶夫还在那里哭骂自己,在求宽恕。

  “别叫啦!耳朵受不了!”准尉喝住他,“在战争里人和人要象兄弟般相处,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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