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廊桥遗梦 | 上页 下页
十二


  她一直感觉到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虽然他目光一直是含蓄的,从不是公然大胆的。她知道他知道白兰地从来没有倒进过这两只杯子。她也知道,凭他的爱尔兰人对悲剧的敏感性,他已感觉出一些这种空虚。不是怜悯,这不是他的事。也许是悲哀。她几乎可以听到他在脑海中形成以下的诗句:

  瓶未启封,
  杯中空空,
  她探身找出来,
  在艾奥瓦,
  中央河的北方。
  我两眼望着她,
  这双眼曾见过,
  在我身后
  希瓦罗人的亚马逊河
  还有商队扬尘的
  丝绸之路,
  通向杳无一物的
  亚洲的苍穹。

  当弗朗西丝卡剥掉那瓶白兰地瓶盖的艾奥瓦封皮时,她看见自己的指甲,希望它长一些,保养得好一点。干农活不能养长指甲,到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白兰地。两只玻璃杯放在桌上。她准备咖啡时,他打开瓶子在两只杯子里斟上酒,倒得恰到好处。罗伯特·金凯德对晚饭后的白兰地是有经验的。

  她心想他不知道在多少人家的厨房,在多少好饭馆里,多少灯光暗淡的客厅里实践过这一小手艺。他不知见过多少纤纤玉手捏着白兰地杯子的高脚,长长的指甲伸向他。有多少双蓝色圆眼睛、棕色长眼睛通过异国的夜空凝视过他——当抛了锚的帆船在岸边摇荡,当海水拍打着古老港口的堤岸?

  厨房的顶灯太亮了,不适宜喝咖啡和白兰地。弗朗西丝卡·约翰逊,理查德·约翰逊之妻,要让它开着;弗朗西丝卡·约翰逊,一个走过晚饭后的草地重温少女时代旧梦的女人,要把它关掉。有一支蜡烛就足够了。不过这样太过分了,他会误解的。她打开洗涤池上面的小灯,把顶灯关了,这样不是十全十美,但是比较好些。

  他举杯及肩向她伸去。“为了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不知怎的,这些话让她倒吸一口气,不过她跟他碰了碰杯,虽然想说“为了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他们两人都吸着烟,沉默不语,喝着白兰地,喝着咖啡。野外有一只山鸡鸣叫,杰克——那小狗——在场院里吠了两声。蚊子试着冲向桌子附近的纱窗,有一只不长于思考,却相信自己的本能的飞蛾被洗涤池上的小灯引得团团转。

  还是挺热的,没有风,现在有点潮湿。罗伯特·金凯德微微出着汗,衬衫的头两个扣子解开着。他并没有直面看着她,不过她感觉得到他即使好像在注视着窗外,他视野的边缘也会扫到她。他转身时她可以从敞开的衬衫领口看到他的胸部,看见皮肤上小小的汗珠。

  弗朗西丝卡正享受着美好的情怀,旧时情怀,诗和音乐的情怀。不过是他该走的时候了,她想。冰箱上的钟已指到九点五十二分。收音机里是法龙·扬在唱着一支几年前的老歌《圣·塞西利亚的神殿》,弗朗西丝卡记得那是公元三世纪的古罗马殉道者,是庇护音乐和盲人的圣者。

  他的酒杯空了。正当他视线从窗外回过来时,弗朗西丝卡拿起白兰地瓶颈,向那空杯子做了个手势。他摇摇头。“要拍摄曙光中的罗斯曼桥。我得走了。”

  她松了口气,又陷入失望。她心里来回翻腾:是的,请你走吧;再喝杯白兰地,留下来;走吧。法龙·扬并不关心她的感觉,洗涤池上的扑灯蛾也不关心,她不知道罗伯特·金凯德怎么想。

  他站着,把一只背包甩到左肩,另一只放在冷藏箱上。她绕到桌子这边来。他伸出手来,她握着。“谢谢今晚。晚饭、散步,都好极了。你是一个好人,弗朗西丝卡。把白兰地放在碗柜靠外边的地方,也许过些时候会好起来的。”

  他都明白了,正如她想到的。不过他的话一点也没冒犯她。他是指的浪漫情调。而且从最好意义上讲是认真的,从他柔和的语言和说这些话的神态中看得出来。不过她有一点不知道,那就是他当时真想对着厨房的四壁大喊,把以下的话刻进白粉墙中:“看在耶稣的分上,理查德·约翰逊,你真是像我认定的那样,是一个大傻瓜吗?”

  她送他出去,站在他的卡车旁等他把东西装进去。小狗穿过场院跑过来围着卡车嗅来嗅去。“杰克,过来。”她轻声而又严厉地命令它,于是那狗过来坐在她旁边,大口喘着气。

  “再见,多保重!”他站在卡车门口正面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一下子坐到了方向盘后面,随手把门关上。他转动那老旧的引擎,使劲踩着油门,车子嘎嘎喇喇地开动了,他从窗口伸出头来笑着说:“我想这车需要调音了。”

  他换挡,倒车,又换挡,然后在亮光中穿过场院。刚好在进入黑暗的小巷之前左手伸出窗口向她招手,她也挥手相报,虽然明知他看不见。

  当卡车沿小巷开出时,她跑过去站在暗中注视着那红灯随着车的颠簸上下跳动。罗伯特·金凯德向左转上了通往温特塞特的大路,炎热的闪电划破夏空,杰克一跳一蹦回到廊下。

  他走后,弗朗西丝卡赤身裸体站在镜台前。她骨盆因生过孩子稍微张大了一点,乳房还很结实好看,不太大不太小,肚子稍微有点圆。在镜子里看不见双腿,但是她知道还是保持得很好的。她应该更经常地剃剃汗毛,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理查德对性生活的兴趣不太经常,大约两个月一次,不过很快就结束,是最简单的,不动感情的。似乎也不注意什么洒香水、剃汗毛之类的事,所以人很容易邋遢起来。

  她对于他更像一个生意合伙人而不是其他。她本人的一部分觉得这样挺好。但是她身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躁动,这个人想要淋浴,洒香水……然后让人抱起来带走,让一种强大的力量层层剥光,这力量她能感觉到,但从未说出过,哪怕是朦朦胧胧在脑子里也没有说过。

  她重新穿好衣服,坐在厨房餐桌边,在半张白纸上写字。杰克跟着她到外面那辆福特小卡车旁,她一开车门它就跳了进去,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当她把车倒出车棚时,它把头伸到窗外,回头看看她,又伸到窗外。她把车开出小巷,向右转到县公路上。

  罗斯曼桥一片漆黑。不过杰克先跳下去在前面探路,她从卡车里拿出一个手电,把纸条用大头针钉在桥左边入口处,然后回家。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