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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金钱收受的证据最不易证明,因此他再将问题转回本案的医疗纠纷重点上。

  “关于这一笔钱,我们再另行追究。最后,请问龟山证人,你既然深知真相,为何迟迟不敢出庭作证呢?”

  “我刚才说过,被上诉人方面不断骚扰我。”

  “那么,你今天决定出庭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忍再看佐佐木先生遗族穷苦潦倒的惨况。我想,如果我能将事实公之于世,就可以解救佐佐木太太。同样身为无权无财的市井小民,这是应有的正义感!”

  她语气激昂,很难想象她目前身怀六甲。

  佐佐木良江双手掩面,哽咽啜泣。审判长静静地凝视着龟山君子,旁听席上,曾因为误诊而失去家人的家属,听到龟山的话也纷纷感动落泪。

  这时审判长突然开口:“财前被上诉人是否在手术前发现癌细胞转移至肺部,以及他出发到国际外科学会之前,是否有意进行断层摄影,并且是否在总会诊时,否定柳原主治医师提出的建议,拒绝进行断层摄影,上述诸多疑点,上诉人与被上诉人的证词出入甚大,真假与否并无确切的证据,因此难以判断。病患手术前胸部X光片上的阴影,是否可判读出癌细胞的转移,这一点,将于九月三十日上午十点,由上诉人与被上诉人双方的鉴定人进行鉴定。”

  法官终于触及医学性的问题核心了。

  龟山君子首次出庭,过度紧张加上疲惫,引发呕吐,只好在佐佐木良江家暂作休息。佐佐木良江与东佐枝子担心君子的状况,频频关切她的状况。君子的丈夫雄吉却独自在一旁骂个不停。

  “果然没错,幸好她出庭作证。那些家伙强词夺理,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让病患这方闭嘴,太恶劣了!什么X光片,这些高深的事我是不懂啦,不过被上诉人律师明明为了堵住我们的嘴,拿了五万元来,现在却死不承认,还胡扯什么怀孕的女人容易妄想,会得忧郁症,真是不要脸!我们决不能输给那些卑劣的家伙!”

  雄吉的话中,完全不提当初自己强烈阻止君子出庭作证的事。他穿着褪色的西装与衬衫,未系领带,咬牙切齿、口沫横飞地怒斥着。

  “可是,当初我苦苦哀求你,你却彻底反对我出庭作证啊。”君子抬头看着枕边的丈夫说。

  “谁教你说得不清不楚啊。早知如此,我就踹你的屁股,踢你出庭。你啊,明明当过护士,话还说得不明不白,糟透了!”雄吉反倒痛骂妻子一顿。

  佐佐木良江正祭拜佐佐木庸平的牌位,她点上灯,烧香悼念,雄吉转头看着良江与三个孩子。

  “佐佐木太太,我不过是一个车床工人,没钱也没地位。不过,如果我老婆能帮得上忙,为了你不幸过世的先生,我愿意力挺到底。如果有任何需要,即使她快要临盆,我也愿意让她出庭,所以绝不能输!还有,你们为人子女,也要支持妈妈,努力撑到获胜为止。”

  他又转头对着坐在东佐枝子旁的关口律师说:“律师啊,为什么不彻底追究那一笔钱呢?这不是枉费我老婆出庭作证吗?先不管医学上的艰深议题,财前的律师确实来过我家,为了阻止我们出庭丢下五万元。结果竟还敢说没有确切证据,胆敢污蔑律师,要告我毁谤,简直是做贼的喊抓贼!为什么不趁机紧追那五万元贿赂的议题呢?”雄吉心有不甘地质问关口。

  “大部分的查贿案,最后都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很多金钱收受案件,法律不易裁决,也都是因为缺乏确证。况且,纸钞上又无记号,如果当初你以现金寄还,我们还有邮局的现金寄送单据当做证据,可是你是直接丢还给国平律师了。如果信封上有财前那方的记号,不一定需要姓名,只要有谢恩、致谢等字眼,就可以做笔迹鉴定,想办法凑出证据。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所以当时我也无法提出依法追究。”

  “那么,当时我把钱丢还国平时,我们厂长也在场,能否请他当证人呢?”

  “不行吧,财前那方应该会设法封住厂长的嘴。很遗憾,我们实在无法再追究这项问题了。不过,我们并非一定得争论这笔钱不可。财前牵扯出佃讲师,还有放射科的护士,强力辩驳自己早已发现癌细胞的转移,而我们则有病房护士长龟山小姐作证,证明财前教授并未在教授总会诊时发现这个问题。你的妻子已经彻底推翻了被上诉人的说辞,这就已经足够了。”

  能成功地让龟山君子以当庭证人身份作证,关口由衷珍惜。他继续说道:“多亏龟山小姐出庭,审判长才说,由病患手术前胸部X光片上的阴影,是否可判读出癌细胞的转移,将于九月三十日上午十点,由双方鉴定人进行鉴定。就我看来,审判长的心证有利于我方。毕竟这是一场医疗诉讼,终究得回归原点,以医疗层面的证据获得胜诉。”

  “这么说来,只要鉴定人一出庭,就可以把那帮家伙一网打尽啰!”雄吉大大咧咧地盘起了腿。

  “不,医疗诉讼并非易事,即使出现可推测为误诊的事实,还必须再从医学角度判定是否与病患死因直接相关,如果无法证明其因果关系,也无法追究被上诉人的法律责任。所以,下一项鉴定的重点是财前教授如果在手术前进行断层摄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即使鉴定之后,财前被上诉人的误诊责任追究,后续尚有层层难关与障碍。总之,今天龟山小姐的证词,总算让诉讼出现了一线曙光。”

  关口详细说明诉讼的概况,雄吉总算了解了。这时,雄吉忽然询问良江:“原谅我无礼,你的店里怎么没什么商品,空空荡荡的,你们的生意是怎么啦?”平时,雄吉总是在嘈杂的旋盘马达声中工作,对于正在营业却格外冷清的店面,深感疑惑。

  “你们也看到了,店的一半租给内衣店,虽然另一半自家在营业,却面临破产、财务吃紧,债主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良江的语气低沉。

  “大阪船场的商人,怎么会这么潦倒啊。店里的众多往来厂商中,难道没有人有些义气,想帮老板娘重建公司吗?虽然我做的是粗工,不懂纺织业,不过如果有人愿意挺身相助,我一定出马帮你拜托到底!到时候请别客气,吩咐一声,我随传随到!”

  如今,雄吉比君子更有市井小民的正义感,他按捺不住情绪,热血沸腾。他不好意思地向东佐枝子道了歉。

  “都怪我不知道内情,以前对你实在太失礼了。还拿着水果篮投你,真是对不起!”

  “快别这么说,您是担心怀有身孕的太太。我还要感谢您今天愿意让君子小姐出庭呢,而且还亲眼见证整场诉讼过程,我由衷地谢谢您。”

  佐枝子一边道谢,一边想道,自己能够如此积极行动,全得归功里见真挚的态度。他愿意抛开国立大学副教授的职位,谨守医生诚实的原则,这种执着,深深打动了自己的心。

  上午,时候已经不早了,财前五郎刮着胡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两眼因为睡眠不足布满血丝,脸色因为疲劳而毫无生气,紧锁的眉间深深划下两道不愉快的皱纹。这些都是昨天的证人讯问所导致的。他以为龟山君子不会替佐佐木出庭作证,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以“当庭证人”身份出庭。她在法庭上作证指出,财前教授断言手术前胸部X光片上所出现的阴影是结核的旧病灶,并且不愿接受主治医师要求断层摄影的建议。这项证词彻底推翻了财前过去所坚持的主张。昨晚,他与河野、国平律师以及岳父又一讨论今后的对策,直到深夜才回到夙川的家里,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老公,你在磨蹭什么呢?国平律师在客厅等好久了呢。”

  财前听到了妻子尖锐的呼喊。他知道,从昨晚以来,国平为了扳回劣势而疲于奔命,但一想到国平昨天的失利,财前就气愤难平。

  “让他多等等吧。都是这个律师太自以为是,才会有昨天那种丑态。”财前手拿着电动刮胡刀,不快地回答道。

  “不过,也不能全怪人家吧。对方是前病房护士长,你却不愿亲自出马,完全交给国平先生处理。你太大意了,才会有这种后果啊。你这官司害得我这段时间都不好意思出席小孩的家长会,大学教授夫人的红会上也很难露脸呀。”

  杏子毫不掩饰地摆出富家千金的骄纵模样,任性又极度虚荣地责怪着丈夫。正当她要继续抱怨时,财前突然作呕,把脸趴在洗脸盆上,但他只吐出了一点唾液。

  “老公,你还好吧?怎么了?”杏子忧心忡忡地抚着丈夫的背。

  “没事,这阵子又是官司,又是学术会议选举的事,每晚都得喝酒,加上睡眠不足,可能稍微累了点。”

  财前回答得若无其事,然后又吐了口唾液,连睡袍也不换就走向客厅。

  “你好,让你久等了。”财前客套地打了招呼。

  国平迫不及待地立刻起身:“昨晚讨论到深夜,今天一早又在您上班之前叨扰,想必您一定很累了,不过我将拜访下一次开庭的鉴定人,奈良大学的竹谷医学部长,在那之前,想先与您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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